白日梦之家(46)
陆擎森把这点嫉妒埋在心里,不想暴露自己更多“浑蛋”的地方。
“可不可以现在回来,我在家。”
出什么事了?
没等陆擎森问出来,容印之就挂断了电话。
他在极力忍耐,就像之前第一次在房间之外见到对方一样,忍耐着愤怒、不安、恐惧。
陆擎森想了所有的可能,都没想到小字身上。
“他今天,打电话给我了。”
容印之坐在餐桌前,连鞋和外套都没脱。面前放着一直在茶几上当摆设的透明烟灰缸,里面有三支烟蒂。
他就一直怔怔地盯着其中一支还未散尽的烟雾。
“他说失去你会死,要我把你还给他,不然他会活不下去。”
“……”
“他是不是特别爱你?”
“印之。”
“万一他真的……你会不会后悔?”
“印——”
“你会不会后悔?!”
仿佛被自己过于尖利的质问吓到了,容印之看向陆擎森的眼神顿时惊惶地调转了方向。
“不会。”
陆擎森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紧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抬头看他不知所措的脸:“是我没有解决好,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没有怪你……”
“对不起,印之。”
“我说了我没有怪你!”容印之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直在失败。
“他说了很多……你们以前的事,你也会每天接送、无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说你只是跟他赌气,说你们的感情不会这么几个月就——”
“印之!”
陆擎森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看着我。
“相信我。”
手掌中容印之的脸颊在微微地颤抖,那是从他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不安。他冰凉的双手覆盖住陆擎森的手背,然后抓住,拿下来,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陆,我可以再让你选一次。”
陆擎森摇头,还没说出答案就被他打断了:“不要现在就告诉我!”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绝不会纠缠、更不会去死,麻烦你也告诉他,请他不要打扰我,选择权在你的手上,没有什么‘还不还’的说法。”他不去看陆擎森,语速越来越快,不断地重复“我没有怪你”“只是有点意外”“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也不要太慢”。
他很努力地表现出冷静自持的模样,不要像以前那样对陆擎森无理取闹,哪怕他现在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对陆擎森发脾气。
陆擎森把他的双手重新握在手里,查看他的小指指尖。
果不其然,又被咬红了。
“不需要选,我会马上去解决好。”陆擎森把那截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不要咬指甲,也不要吸烟,等我回来。”站起来的一瞬间被容印之抓住了手腕,看着他不断开合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很快。”陆擎森回答道,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等我吃晚饭。”
“擎森,你掐疼我了……”小字面露痛苦,动一动左手,露出手腕上一圈绷带。
“为什么给印之打电话?”
陆擎森无视那圈绷带,重复道。
小字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索性挣开他的钳制,抹去眼泪:“因为你躲着我。”
“怎么知道他的号码?”
“花钱有什么查不到的?我连他住哪儿都知道!”小字哭着大叫,“谁让你躲着我!你为什么躲着我!我不准你躲着我!也不准你跟我分手!”
陆擎森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哭。
“我到底哪儿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呀!你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呢?我再任性你都忍着我……我不听话你也从来不生气……你明明那么喜欢我的你都忘了吗……?”
“你还知道他什么?”
陆擎森好像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哀求,只是一味地追问自己想要知道的。小字难以置信地说道:“陆擎森,你真这么狠?你只关心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吗?”
小字大踏步地走到客厅推开了窗:“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是不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看他已经哭到抽噎,陆擎森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字,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擎森……我不能没有你!失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擎森不回答了,任凭小字如何哭泣都一言不发。他只是在玄关里静静地站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字。
得不到任何回应,小字的抽泣声便渐渐低了下去。今天的陆擎森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比那个甩了自己的陆擎森更陌生。玄关的灯光被高大的身躯挡住而在面部投下一片暗影,让陆擎森的眼神跟以往有些不同。
不像以前面对他胡闹时温柔又无奈,也不像听见有人笑话他情商低时温厚又包容。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沉静而冷冽,凝固得像冻成了一块冰。
“擎森……你说话呀……”小字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惧。
陆擎森的反常,让他几乎分不清自己面对的是人还是一尊雕像,或者仅仅是一团黑暗?他仿佛在面对未知的幽深黑暗一般,令人汗毛倒竖的悚然,本能地想要转身跑开。
站在那里的,到底是谁啊?
“小字,你真的想死吗?”
好像终于想清楚要做什么似的,陆擎森回身关上了门,反锁。
然后移动脚步,慢慢朝他走过来。
“擎森……?”
容印之反复把晚饭热了一遍又一遍,可是陆擎森食言了。
他没有回来。
容印之早就把该准备的东西都买齐了。食材占了大多数,把家里的单开门冰箱塞得满满登登。陆擎森虽然不挑食,但饭量是他双倍还多。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下了班除了扔垃圾之外完全不肯出门,随时盯着门口,只要走廊里有脚步声就冲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可陆擎森始终没有回来。
容印之从最开始胡思乱想,到最后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等。
只要他回来,我什么都不问,一个字都不抱怨。
他这样叮嘱自己。
他觉得陆擎森一定会回来,就算不选他,至少也会回来给他一个答复,所以连一个电话一个消息都不去催促。
他安安静静地等,在等待中安安静静地崩溃了。
容印之从未想过,小字会用这样的方式突然间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并且毁掉他得来不易的美好。如同他和陆擎森之间毫无预兆地出现一道厚重的门扉,而唯一的钥匙却在小字手里。
他应该马上挂掉电话,然后去质问陆擎森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处理跟前任的关系、为什么小字要来骚扰他。
可他又控制不住想去听那些关于陆擎森对小字是如何体贴呵护、他们曾经如何相爱的细节——他嫉妒,他不甘心,他非要跟小字比个高下不可,哪怕他知道这有多么幼稚可笑。
然后把自己气得差点捏碎了手机。
他不知道陆擎森有几个前任,如果全都知道,他甚至会挨个比过去。
调整了好长时间的呼吸,容印之才能让自己冷静地说完一句“我会帮你转告”以及“不要再打给我”,挂掉电话之后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在办公室里一圈圈地走,想等自己冷静下来,回家后能以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姿态,沉着地等待陆擎森的到来,宽容地等待他的解释。
可他做不到,容印之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跟沉着或宽容沾过边——他脑海里千回百转,焦虑得一秒钟都等不了。
在陆擎森回来之前,容印之只做了一件事:克制。
克制自己因嫉妒心而源源不绝的怒气,和这些怒气即将带来的所有不理智。他不能在这件事上因为自己的不美好而将陆擎森推向小字的身边。
陆擎森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容印之说出那句“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是花了多大的努力。他把那些恶毒的想法深深地埋在内心深处,不想暴露更多“任性”的地方。
可是陆擎森没有一言一语的失约让这些努力都白费了。
容印之心中那脆弱的、不安稳的伪装,随着时间分秒的流逝而一点点破裂,最终让那份恶毒如挣脱禁锢的魔鬼一般将黑暗充塞着他的胸腔。
他也猜测陆擎森会不会出了意外?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可这些都远远不及“他跟小字复合了”这个想法那样庞大而凶残,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小字的第二次来电,正好是最后一刀。
“容先生,我们见一面吧。”
容印之正在跟任霏进行年前的最后核对,W-life的假期比法定假日早几天,今天是最后一个工作日了。
容印之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好啊”。
“现在,可以吧。”
“不可以,我忙。时间我定,地点我定,不然别见了。”
当一个“任性”遇见另一个“任性”,不就是比谁更作、谁更有恃无恐吗?此时此刻的容印之,是从头到脚浸透了嫉妒和恶念的人。
如果你有话要说,就得做好我未必听的准备。
陆,你多可怜啊,你遇上的这两个人是不是一个比一个更麻烦?
小字倒是没跟他较这个劲,准时准点地去了。
容印之约在以前跟傅婉玲去过的酒吧,傍晚时刻没什么人,非常安静。小字坐在窗边,可能有点冷,连围巾都没摘,手里捧着一杯热饮。
虽然互相只见过一面,但彼此印象很深刻,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小字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文字,你可以叫我小字。”
容印之坐下先把刚买的香烟拆了,点上抽了一口,往烟灰缸里磕了下烟灰:“你好,久仰。”
“你不问问他在哪儿吗?”
容印之一声轻笑,不说话。
小字继续问道:“我挺好奇的,你们俩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你喜欢他哪里?”
容印之不接茬,小字就自顾自地接着讲:“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你。
“但你没发现他对谁都那样吗?对我好,然后对你好,以后也能对别人好。
“这根本就不叫‘温柔’,你懂我的意思吧?对谁都好就是对谁都不好,在他心里没有人是特别的,他跟谁都行。”
“你知道吗容先生——”小字凑近了一点,悄声说,“是我把他掰弯的。”
容印之的表情纹丝不动。
“只要有人追他,他来者不拒,性别根本不是问题,你要问他喜欢哪里他肯定说哪里都喜欢!
“有求必应、随叫随到,甚至能每天二十四小时陪在你身边,你要跟朋友去玩一玩竟然还会等在外面!这不就是监视吗?!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特别可怕?”
容印之吐出一口烟来,终于开了口:“我觉得你话多得可怕。”
小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场面,他其实比容印之更游刃有余,哪怕听出“有屁快放”这句潜台词,也依然从容不迫地露出一个笑容。
在情场上,他的经验比容印之多出几个次元。
“我今天其实是代替擎森来的。他这个人太心软了,一句狠话都不会讲,那就我来讲:他不会回去的,我也不会让他回去。我很肯定地告诉你,他离开我就立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