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之家(49)
那一刻,陆擎森心里那团被他压抑很久的,让自己跟“好好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黑暗,被小字解放出来了。
“小字,你真的想死吗?”
直到被自己的双手拢住脖子,小字依然不相信他会对自己怎么样,昂着头看着他的脸,说:“你来啊,反正没有你我也不活了!”
“你试过死吗?”他问。
即使害怕,感觉到脖子上的手在慢慢收紧,小字也觉得陆擎森不过是吓唬自己罢了。
是的,陆擎森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可小字说:“我还知道他住哪里呢!”
你还想继续是吗?
你还想骚扰印之吗?
你怎么敢呢!!!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膨胀的杀意已经让他把小字掐得双脚离地,双手拼命抓挠他的手臂。
他松开手,看着小字跌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嗽,憋得泪水鼻水都流了出来。
小字蜷在地上使劲儿往后退,满脸惊惧,说不出话,但陆擎森知道他想问什么。
你真的想杀我?
“还想死吗?”他很轻松地抓住了小字的脚将他扯回来,看着对方眼中的恐惧不断加深,“怎么会杀你呢,只是想告诉你,不要随便说死。”
小字一直哭。
“擎森……你变了……你太可怕了……!”因为喉管被掐,小字发声有些费劲。
他摇摇头:“我没有变,我一直很可怕。”
何止小字会怕呢,他自己也怕。
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对容印之的执着可以到这个地步。他对容印之的欲望有多强烈,对小字的杀意就有多凶猛。
“陆擎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一定要跟我分手,还是让我报警!”
小字到底是小字,找到机会夺门而出把他锁在房间里,气急败坏地跟他下最后通牒。
如果说现在唯一的后悔,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吧。
在警察到来之前,他是有机会通知容印之的,可他没有——唯独不想让容印之发现自己做了这么可怕的事。
你会怎么看我呢?
你会怕我,会想要逃开我。
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行。
陆擎森只打给了老赵,随后就在派出所被没收了手机。
办案民警听说两人争执的原因,露出了非常玩味的笑容。轻蔑也好、猎奇也好,用嘲讽的口吻说“你们这还得算是家暴呗”。陆擎森并不在乎,可小字受不了这种态度,当场跟民警骂了起来。结果俩人一起被判了行政拘留。
小字早他两天出来,认为对陆擎森判罚过轻,要求以刑事案例处理。给老赵吓得四处找人找关系,最后把拘留日期又给延长了才算完事。
虽然是多关几天,那也比留下案底强啊。
现在想起来,小字出去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去见了容印之,听到了他的那番话,下定决心要把陆擎森彻底扔到监狱里去。
小字终于怕了。
他再怎么作天作地,也从来没想过会因为自己的作差点把命搭进去。像陆擎森熟悉他一样,他也自认为熟悉陆擎森。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承受自己所有任性妄为的老好人,会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索命鬼。
他将永远都记得陆擎森那张即使正在将自己推向死亡,却一丝表情都不曾出现过的脸和冰冷的眼睛。
“跟你一样,印之。我也希望你觉得我不自私,不善妒,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不觉得沉重。”
陆擎森将粥碗再次放到容印之面前,哪怕知道他可能吃不下去了。
“可是我做不到。
“还记得我说‘会吓到你’的那些过分的事情吗,印之?”他伸手轻柔地拂开容印之的头发,将它们掖到耳后,“我想把你关起来。
“回来发现你不见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容印之微微张大了眼睛。
“关到一个小小的房子里面去,就像我们那个家一样。谁都看不见你,你也不会看到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你只能看着我,只关心我,眼里只有我。
“你不能回父母家,我甚至觉得很开心;我说希望你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以为我在开玩笑。”陆擎森缓缓地摇头,“我根本就不希望你有朋友,最好只能依赖我。
“我介绍你给别人认识,想让你开心,可我又嫉妒他们能让你开心,嫉妒你称赞他们。
“我希望你二十四小时都在我的视线里,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
“我差一点,就把他杀了。我甚至连罪恶感都没有,只是想到如果杀了人,就没办法见到你了。”
陆擎森的语气缓慢却吐字清晰,偶尔停一停,仿佛还没想好怎么表达。一向不善言辞,第一次讲这么多话,大概也是憋了很久。
容印之似乎忘记了呼吸,听他讲完才轻轻喘了一口气。
“如果我说害怕,说分手,你会同意吗?”
陆擎森看了他半天。容印之似乎又在他眼中看到那些凶恶的、不良善的东西,仿佛要把自己吞进去似的汹涌而来。
“不行。”
容印之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把他的手抓过来垫在自己脸颊下面,仿佛疲劳一般闭上眼睛。
“那就不要只是讲这些好听话让我开心,如果做不到,我会怨恨你的。”
是的,在容印之听来,这些可怕的心里话就是最美妙的告白。
他们两个多奇怪啊,简直像变态一样要靠着这些近乎凶恶的,像诅咒一样的独占欲来确认彼此的心意。
“我说了我跟一般人不一样,我不坚强……你要用力地抓紧我,一刻都不要松动,我才会觉得安心。
“你可以关着我,但你要保证你也在。”
他睁开眼睛,看着陆擎森。
“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就是不懂……?”
如果你懂,你就不会隐瞒,如果你不隐瞒,我就不会这么痛苦。
对不起,容印之听见一声低低的道歉。陆擎森把他拽过去,拥抱和亲吻一同降临。
有点粗暴,却是最温柔的抚慰。
去附近的医院挂了急诊,大夫检查了下容印之的情况,不需要点滴,重要的是卧床休息和营养摄入,开了点药就回家了。
回他们一起住的家。
陆擎森怕他太折腾,容印之不干,非要收拾东西回去。
“会总觉得你还没回来。”裹紧大衣垂着头,把下巴都埋进围巾里,容印之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陆擎森能懂,却依旧只能回答“对不起”。
容印之的这份恐惧和忧虑,需要足够的陪伴才能逐渐淡化。
从重新进家门到整理完最后躺到床上,小半个晚上就过去了。可是谁都睡不着觉,胸贴背地搂着互相攥着手,好像怕对方跑了。
“陆……”
“嗯?”
“你真的想杀他?”
陆擎森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想听实话吗?是的。”
容印之很艰难地翻了个身跟他面对面,手指摸上他下巴,仿佛检查刚才泡完澡有没有刮干净胡须。
“想想就行了,不要动手。”
陆擎森低着头亲了他手指尖一下:“只是想吓他罢了,突然间就——”
谁让小字查到了容印之的电话号码呢?一想到以后恐怕会让容印之面对小字无尽的侵扰,他就控制不住“让小字彻底消失”的念头。
容印之是亮在他心里的光,暖在他心里的温度,是不能被任何人夺走的希望。
“他是不是找过你很多次啊?”容印之现在回想起来,小字怕是陆擎森那里没有了希望才想到打电话给自己的。
“嗯,还找过老赵。”
如果不是今天主动问起,容印之恐怕永远都不会从陆擎森嘴里听到这些事。
“浑蛋,你应该告诉我。”
容印之知道自己会抱怨、会慌乱,还可能会跟陆发脾气,可是也好过这突然的打击和等待的绝望。
“对不起。”确实没想到前后会耽搁这么久让容印之如此崩溃,陆擎森后悔不已:至少应该让他知晓自己对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和打算,不要让他摸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对小字余情未了。
把容印之搂紧了,陆擎森再次小声地不断道歉。
“你看冰箱了没有?很多菜都坏掉了……还想等你回来一起去买酒,现在店都关门了……”虽然在抱怨,却是放松的表现,“还买了礼物——已经不想给你了。”
陆擎森忍不住泛起微笑,又怕容印之生气,赶紧收回去了。
“我也给你准备了。”
“……不要。”
“这里是菱形的那款。”陆擎森单手描摹着他的后背,“上次说过的那个。”
“……不穿。”
“你的背部很好看。”末了又加一句“哪里都好看”。
容印之憋了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没忍住:“……浑蛋。”
好好休息加上心理安定,容印之的身体很快恢复了许多。虽然除夕当天没能实现“你要礼物还是要我”的情趣计划,但交换完礼物之后依然开心得仿佛发烧都低了两度。
初一各自打了一圈电话给朋友,陈自明还在问“你俩怎么回事能不能让人好好过年了”,陆擎森又一句“没事”就岔过去了。被拘留这事他叮嘱了老赵谁都别讲,讲了也没用,不是什么好事还白白让人操心。
容印之想着父母家这几天来往的学生们不会少了,于是特意迟了几天把电话打给了父亲。父亲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既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没有说他该不该变成这样。
没什么营养的寒暄过后,他说:“印之,你这么大了,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吧。”
那一刻,容印之突然意识到:抛开作为父亲的身份和责任不谈,这个男人才是永远都无法脱离母亲掌控的那个人。不管他年轻时代做过何种形式的反抗,最终依然是失败。
然后,他放弃了。
一生中也只有这一句话能够送给曾经跟他一样挣扎过的孩子们。
放下电话的容印之反复思考,这个家里,到底谁错了?母亲?还是她赋予家人的爱的形式?什么才是正常的亲子关系?什么才叫作温暖的家庭?
他一概不知。也深知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这种问题哪有标准,哪有样本呢?
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以各自的理由存在这世界上。人类这一生短暂,能感受到的东西注定有限,有的人幸运一些,有的人不幸一些。
可是幸与不幸又怎么定义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容印之打完电话,陆擎森刚好洗完澡出来,正往身上套T裇衫。肌理起伏的背部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把刚穿好的衣服都洇湿了,本人丝毫没在意,却不忘提醒容印之“病刚好不要着凉”。
“陆。”
“嗯?”
容印之走过去拉住他的T裇下摆,顺手伸进去在腰后抚摸,一点点往上。被陆擎森扣住了手。
这种有挑逗意味的身体接触,现在对陆擎森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从他回来这么多天,因为容印之生病身体虚弱,两人仅仅是接吻和拥抱,还没有过一次性爱。
“帮我,”容印之抬脸看他,“除毛。”
除毛,意味着他要穿最近一直没穿的女式睡裙;穿女式睡裙意味着他想要释放;意味着他现在想要做爱,想要穿着最棒的红色跟他最喜欢的人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