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IV(34)
秦穆并没与他打招呼,转向沈流:“我去换身衣服,你们先吃。”态度极其自然坦荡,看不出一点儿窘迫,甚至像是久居在此的另一位主人,让客人们不禁暗自揣摩起来。
“好。”沈流微笑回应。旁人看不懂,他却是懂的。如果眼神能杀人,这对视的这片刻时光里他应该已经死无全尸了。
这边秦穆台风稳健地退场,那端沈家精英们按耐不住好奇,暂时放下恩怨结成了挖掘八卦的同盟。
“这位律师看起来业务能力很强啊。”沈容笑得别有深意。
“流哥看上的人自然厉害。”沈霄话里有话,“不知道这位律师的专业是处理经济官司还是私人问题?”
宿醉的沈励也来了精神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流哥你这是压榨员工啊,怎么还硬逼着人家通宵加班呢?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沈安宁冷笑:“前一阵子听说你和徐家那位整容怪情投意合好事将近,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情投意合不至于,好事将近的确是真的。”沈流漫不经心地答。
沈安宁这张嘴刻薄起来要人命:“你要挑也挑个合眼的,她那张脸整得鼻子都快戳破大气层了,接个吻下巴能割喉,上个床胸部能位移,你看上她什么?三天变个样儿有新鲜感?”她和徐家那位打小就不对付,如今三十出头还是一见面就冷嘲热讽。
“都是做戏,对手是谁并不重要。”沈流淡淡道,“你不清楚我的取向吗?”
沈安宁噎了一下。
桌上的几人也沉默起来。沈流的性取向他们的确知道,可知道归知道,与他在公开场合说出来是两码事。沈家规矩森严,他们自幼便明白鸡蛋碰不过石头、个性强不过权力的道理,即便私底下闹腾得再出格,也必须在表面上维持着规规矩矩的假象。沈容女朋友再多,正式场合带着的只能是那位病恹恹的未婚妻。沈霄再喜欢音乐,永远都不可能去做个贝斯手。沈霆再厌恶虚伪,也必须端坐在主席台上作着空无一物的报告。沈嘉和再年轻,在家族未同意前只是独守空房的大亨遗孀。喜好、个性和真心都是藏在垫子下面的豌豆,只有坐在上头的人才能感觉到屁股不舒服。你不能当众将它拿出来,那不合规矩。
可今天沈流冒大不韪地将话挑明了,并且将那人正大光明地引到了他们面前,又意味着什么?
“你今天邀我们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见他吧?”一直沉默的沈霆开口。
“难得相聚,总该好好吃顿饭,正事我们留待饭后再谈。”沈流并不急于揭秘。
“那就先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沈容肚子叫半天了,早等得不耐烦,“你那位律师朋友打扮好了没?不会是害羞不来了吧?”
“不至于。” 沈流的口气很笃定。
果然,话音落了没多久人就出现了。
成套的灰蓝色西装妥帖地包裹在颀长挺拔的身躯上,黑色衬衫扣得严实平整的领口显得庄重又正式。日光在眼镜边缘勾出淡金色的轮廓,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又锋利,像是悄无声息地看透了每一个人。着正装的秦穆有种肃然孤高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就屏气凝神起来。“抱歉,久等了。”他缓步走向空着的座位。
沈流起身为他拉开了椅子,待秦穆落座后为他一一作了介绍。这些人已然是家族的中坚力量,身后雄厚的资本可以从那些长长的名头里窥见一二。
秦穆在座,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沈家诸位在言语间都收敛了不少。旁边的沈霆与他闲聊,听说秦穆主打经济案,便问了两个融资方面的问题。秦穆有条有理地做了分析。沈流玩笑道:“他的咨询费不便宜,出门的时候记得结账。”
“既然这样我就问点儿别的吧。”沈安宁插口,“秦律师和流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多年前。”秦穆答得模糊。
“听口音你是K城人?”
“是。”
“我记得流哥大学是在K城读的。”沈安宁很擅长举一反三,“你们是大学同学?”
“对,他是我的学长,一直很照顾我。”秦穆说,“前两天我来J城见委托人遇到了点棘手的状况,不得不麻烦他,昨晚在这儿借宿。”短短几句清楚地解释了他穿着睡衣出现的原因,也轻巧地撇清了他与沈流之间的关系。
这个从“暧昧对象”到“有为学弟”的转换来得猝不及防,着实让沈安宁楞了楞,铺陈半天后面那些刨根问底儿的关键问题都被堵住了,只好硬生生地临时换了台本,扯出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垫底:“听说我哥在大学里有个爱得不得了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沈流跑去了千里之外的K城读书,与他们几乎都断了联系,后来只隐约听说为了个“爱人”大闹过一场,被他爹沈澜按下来了,具体怎么回事都不太清楚。
她不过是好奇,却不料这个问题歪打正着地击在了秦穆的七寸之上。沈流丝毫没有救场的意思,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为难。
秦穆脑仁疼,又怕编得离谱后续难圆,索性祭出一问三不知大法:“我不记得了。”
沈流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敷衍痕迹太明显,让沈安宁不满:“那么久之前的事儿了,还不能说?”
“这么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我?”沈流问。
“你又不说。”沈安宁白他一眼。
“是个很值得爱的人。”他抬起眼看着秦穆缓缓道,“会让人觉得,哪怕为了他失去一切也不可惜。”
秦穆慢慢地切着盘中的牛肉,只有睫毛轻轻颤了颤。
沈安宁嘁道:“这说了和没说还不一样。”
沈容抽抽嘴角:“你的牛肉里是不是花椒放多了,怎么这么肉麻?”
“流哥原来这么长情。”沈励啼笑皆非,提议道,“那联系联系呗,搞不好人家名花……哦,名草还没主呢,有主的也能松松土嘛。”
“时隔这么久,搞不好人家都成家了。”沈霄用餐巾抹抹嘴,“我初恋的女孩儿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沈安宁没挖掘到什么有趣的谈资,转向秦穆道:“秦律师结婚了吗?”
“没有。”秦穆礼貌地放下刀叉回应。
“有女朋友?”
“没有。”
“咦,空窗期还是独身主义?”
“没遇上合适的人。”
“哦,那秦律师觉得我怎么样?”她是豪放派,言语间常常戏耍得男人手足无措,这会儿还特意撩了撩头发,展示自己的性感。
对待旁人,秦穆从来都是冷淡拒绝,但她是沈流的妹妹,他没法这么回应,一时不知该怎么接,目光不由自主地偏向沈流。
视线交汇,沈流眼底有明显的笑意。秦穆耳根热了起来,有些郁闷地收回目光。
“你不合适他。”沈流终于开口救场。
沈安宁不乐意地挑眉:“哪儿不合适?”
“性别不合适。”男人将自己那盘已经切好小块的牛肉放在秦穆面前,微笑着对他说:“记性这么差,多吃点肉补补脑。”
沈安宁怔了怔,电打似的反应过来,不禁笑了起来。
桌上个顶个的都是人精,话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向秦穆的眼神里顿时都变得复杂起来——原来他就是那个让沈流爱到不惜被打断了腿的旧情人。
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戏台子被一脚踹塌了,戏唱到一半没了下文的秦律师八方不动地端坐着吃肉。要不是牛肉柔嫩多汁,他真想把盘子拍在那倒霉玩意儿脸上。
沈安宁不留神刨出了个陈年大瓜,心情很是愉快。沈流这些年就像个机器人,为沈家算计钻营,雷霆作风,霹雳手段,工作近乎占据了全部生活,偶尔有点时间也是在酒局和应酬中度过。看起来人模人样,却没有活气。如今见他对秦穆的态度,好像还魂了似的,顺眼多了。她本想调侃几句,想到这两人相爱别离的这许多年,忽然又不忍心了。
嘉和大约也是相同的心思,平时寡言的她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于是一桌人从经融风暴到国际形势越聊越远,这顿饭也在诡异的和谐中到了尾声。秦穆猜到他们有事要谈,回避去了书房。
几人移步会客厅,等着沈流开口。
陶泽捧着一迭信封进来,分别交给他们。
沈安宁和沈嘉和没有。
沈容一打开就红了脸,大怒道:“沈流你有病吧?”其余几人打开之后脸色也不太好,沈霆皱着眉质问:“你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吃饱了的沈流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我费这么大力气抓你们的小辫子,自然是拿来要挟用的。”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沈励问。他脸色有点白,可见对信封里的东西十分顾忌。
“我希望你们站在我这边。”沈流说。
“你要悔婚?”沈嘉和轻声问。
沈流垂眸笑了:“这种小事,不必这么兴师动众。”他顿了顿,说,“我要扳倒赵家。”口气平淡得像是点了个菜,却隐隐含着股焚天灭地的疯劲儿。
这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惊愕得面面相觑。
沈严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道:“老爷子不会同意的。”他是沈流与秦穆那段过去的知情者,知道他们爱得多深。今天看到秦穆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到了会出大事,此刻他甚至直接搬出了沈家最有威严的掌权者,因为在潜意识里他知道,可能……没有人能拦得住如今的沈流了。
“我没打算经过他同意。”沈流与他对视,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深,有游刃有余的味道,“正因为沈家这几年越来越保守,才会让赵家不断做大。老爷子老了,长辈们故步自封地贪图着安逸,直到抢位置的时候才发现玩不过人家了。所以,沈家也到了该换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