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IV(39)
秦穆心口像是塞了团棉花,柔软却又沉闷,堵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怔忡地与沈流对视片刻,转开了视线。
就在彼此沉默时,却听司机大喊一声“小心!”。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急转弯巨大的惯性甩向一边。车子边沿擦着隔离护栏滑出去,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好在司机反应够快,这个甩尾惊险地避过了后面那辆冷不防撞上来的车,只有车尾凹进去了一块。司机一边说着“前头有人堵我们”一边猛踩油门弯进了岔路。
秦穆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抱着沈流,将他护在身下。
这是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没有经过思考,也没有半分迟疑。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更加尴尬。
他松开沈流抓着把手问:“怎么办?”
“系好安全带。”沈流在剧烈的摇晃中噙着笑道,“和我一起死了,算不算殉情?”
秦穆:“……”
真想把那张乌鸦嘴缝起来。
秦穆从来没坐过过山车,这回真切地体验到了飞一般的感觉,被甩得头晕目眩,每秒都担心自己要吐出来。当车逆行着冲进单行道的时候,好几辆黑色的牧马人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而后车速慢了下来,四周跟上来几辆随行的奔驰。
“安全了?”秦穆压着翻江倒海的恶心问。
“嗯。”沈流拧开盖子将水递给他,“难受?喝点水。”
秦穆接过来喝了两口,缓了缓,见沈流没事儿人一样打电话,不由想:为什么他这么淡定?是早有预料,还是……已经习惯应对这样的情况了?
电话里像是有人在汇报什么事情。沈流安静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最后说了句“知道了,安排好他女儿”就挂了电话。
“撞我们的是赵锦川的人?”秦穆忍不住问。
“嗯。”
“疯子。”他蹙着眉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礼尚往来。”
他答的简略,秦穆知道不便细问就换了话题。“你今天本来打算和他谈什么?”
“赔礼道歉求他放你一马。”沈流看见秦穆古怪的脸色忍不住笑起来,“我本来打算借这个名头把荣城的地送给他。他不熟悉地产,又正在争取股权,如果有下家很快就会变现。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会修改土地的资料,炮制一份特殊的合同,然后怂恿大批征迁的农户起来闹事,名正言顺地给他扣上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的罪名,再顺路往上掀了他的老底。”
秦穆默了默,说:“那现在……”
“换了个方案。”沈流的眼神冷了下来,“这样的人不值得我花那么多时间精力陪他玩,所以我打算用更直接的方式教教他——觊觎我的东西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车停下来,他抬手整了整秦穆的头发,“到家了,下车吧。”
第37章
第二天一早,“宝立健董事长在私人会所被刺身亡”的消息现身网络。关键字在人们的将信将疑中升至实时热门搜索,但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便消失无踪。
一小时后,这条消息再度飙升至热搜榜首,并且直接带出了“赵锦川”的大名,几上几下之后稳稳地立住了脚。随即多家新闻媒体纷纷下场,各种相关消息接踵而至,最终在全网掀起万丈尘嚣。随之出现的,还有多年来反复被提及又湮没了的消息——“宝立健含毒性致人死亡”、“宝立健产品质检不合格”、“服用宝立健导致肝脏损坏”……以及“赵锦川背景”、“赵家”、“他姓赵”等热词。中午十二点整J城警方发出正式通告——本案系故意杀人,且嫌疑人已自杀身亡。
尽管通告中没有说明具体情况,但随着关注度的升高,零碎的细节开始在网上流传。阻力随之而来,大量涉及“不实言论”的内容被删除和销号,但这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被披露出来的“内情”越来越多,雪花般漫天纷飞。整个网络仿佛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被一双无形的手搅动着,越转越快。有人试图阻止,却回天乏力。
赵锦川死得很惨,血喷了一墙。
当晚他从周砺行的派对生了一肚子气出来,回自己的私人会所灌了不少酒,还不解气,又点了个年轻的MB狠狠折腾,虐得对方昏死过去才叫保镖进来收拾。保镖将人抬出房间,见床单上都是血,知道赵锦川嫌脏第二天醒来会发脾气,便让清洁工进去换床单。
谁也没料到在自家的场子里,那畏畏缩缩的清洁工竟然怀了杀心。
门合上的短短十分钟里,那人用一把从厨房顺来的水果刀划开了赵锦川的颈动脉,在他胸口狠狠扎了六刀。赵锦川深醉着,死时几乎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然后凶手用被子将他盖住,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血,抱着脏床单低头出了房间,告诉门口的保镖“川少睡了”。
赵锦川睡觉时被打扰就会发火,所以保镖一直没进门。直到贴身秘书黄敬早晨派人来接他去开会,才发现人半睁着眼躺在被子里,满头满身的血都干了。
凶手并没任何遮掩行迹的举动,警方通过监控很快锁定了他的位置。他回到了城郊的出租屋,那是个只有十几平的地下室。门锁着,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将那儿团团围住,喊话无人应答便破门而入,呛人的烧炭味一股脑儿窜了出来。
房间没有窗户,阴冷又潮湿,却很干净。碗盘和衣服都迭放得整整齐齐,墙上贴着几张奖状,钉子上挂着缝补过的小书包。房间里没有桌子,只有一张高凳子和一个小马扎,平时拿来当桌椅用。破旧的木板床贴着墙,床前的火盆里木炭烧的发红。
嫌疑人,不,应该说是凶手,面朝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容安详,已经没了呼吸。
他手边放着本破旧的笔记本,沾了油渍卷了边,里头记满了家庭日常点滴的开支。最大一项便是为妻子治疗肾病的费用,而这项费用五个月前消失了,本子最后一页写着几个字。
——赵锦川是我杀的。小茹在这世上讨不回来的公道,我代她向天去讨。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不后悔。
此案没有复杂的情节,没有曲折的原委,也没有离奇的悬疑,只是赤裸裸的仇杀。
网络上的热点实时更新,多家媒体开始追踪挖掘杀人者的生平。随着更深入的了解,他们目睹一个原本幸福的小康之家遭受的巨变。妻子因服用宝立健患病,治疗花光了所有积蓄,卖车、卖房,最后依然撒手人寰。背负着丧妻之痛的男人求告无门,丢掉了工作,与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一个月前他进入了那家名为“水岸华庭”的会所工作,在那儿他看见了推自己堕入深渊的人。他拎起了刀,走向同归于尽的绝路。
当人们透过屏幕完整的了解真相,仿佛感受到了那道背影的绝望与凄然。
那是最平凡的家庭,最普通的人生。就像你与我。
共情将千万颗心里的恻隐和愤怒联结成了撼天动地的山呼海啸,席卷整个网络世界。人们不断地质问着——
为什么他的妻子会死?
为什么宝立健含有SBXD成分却不作任何标注?
为什么这样的保健品可以通过质量检验上市?
为什么频频出事却屡屡压制舆论?
为什么多方投诉没有任何结果?
为什么普通人得不到应有的公平?
宝立健公司股价在四十分钟内跌停,不得不临时贴出一份声明,对赵锦川董事长的意外表示哀痛,同时指出宝立健所含“乌华草”*(虚构)在国内未被列入“有毒有害”的范畴,宝立健产品质检合格。
声明发出十五分钟后,K大的专家学者率先站了出来,指出三年前研究就已经表明SBXD成分对肝脏有损,可导致肝病、肝癌的发生,并已在国际上被列为处方药。宝立健在生产的保健品中添加含有该成分的“乌华草”本身就不合法。某位满头白发的老教授甚至直接痛骂为宝立健做产品推销和站台的那些专家大V们“谋财害命,恬不知耻”。
而后,人们从镜头里看见了罪孽。
一个又一个因肝病痛苦不堪的受害者们,面色蜡黄,形容槁枯,生不如死。他们一直在为命运和不公悲切吶喊,而这个世界终于第一次听清了他们的哭声。
原来这世上除了有你未曾得见的山海,还有你未曾得见的苦难。相隔千里,却让你不忍看、不忍听、不忍信。
水上波澜乍起,水下殊死暗斗。
宝立健的公关团队已经失守,旷牧集团试图控制局面却收效甚微,赵家开始了自上而下的威压。却没想到,一时半刻居然压不下去。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段时间一直沉寂的“H城六号地铁塌陷重大事故案”被掀到了公众眼前,事故背后贪污渎职、违规招标、层层包揽、虚报死亡人数的恶行浮出水面。十余名赵派官员被纪律监察局*(虚构)带走,赵家在H城的主事者赵思源也在其中。
民众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炮口对准的不仅仅是宝立健,还有旷牧和整个赵家。
事情的发展开始脱出掌控。
赵东升还没从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中缓过神来,就被接踵而至的坏消息气得头皮发麻。他看了眼躺在停尸床上的赵锦川,转身要走,被方慧云一把抓住。她流着泪浑身发抖地问:“你要去哪儿?儿子都死了你还要去哪儿?你儿子被杀了,他被人杀了!你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对他?这些畜生……无法无天……他以为死了就算完了吗?我要让他死不瞑目……”
“够了!”赵东升压着怒意,蹙眉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你不许走!哪儿都不能去……”方慧云泪流满面,抓着他的手按在赵锦川手上,“他是你的骨肉,他活着你都没有好好陪过他,现在你还要丢下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