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IV(9)
饭后两人无话,安静坐了片刻。
秦穆开口道:“多谢你了。”
沈流却不接着这份正经,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玩笑道:“除了道谢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比如一个人睡害怕,要我陪你之类的?”
秦穆默了默:“我确实有问题想问。”
沈流仿佛早猜到他要问什么,提前将答案和盘托出:“沈流的‘沈’就是那个‘沈’。当年打断我腿的王八蛋爹是沈澜。还有想问的吗?”
心里的猜测被印证了,秦穆倒也没什么意外,摇头道:“没了。”待佣人将碗盘收拾好,沈流才姗姗起身:“早点睡吧,晚安。”
房间里空了下来。秦穆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身瞥见枕边放着只手机。
是他的手机。明明找回来了却不肯给他,非得让他低声下气地讨。这人作起妖来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指纹解锁后,几条微信消息蹦了出来,都来自一个叫“叫哥哥给糖吃”的人。秦穆的微信里大多是工作伙伴和客户,全都备注了真实姓名,还细致地注明了工作单位和委托事项,放在不同的分组里。这人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第一条。
叫哥哥给糖吃:秦律师挺长情啊,用了这么久的密码还不舍得换。
第二条。
叫哥哥给糖吃:为了保证安全,我在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提前告诉你一声,省得你告我侵犯隐私。别想着删,你删不掉。
第三条:
叫哥哥给糖吃:早点睡,睡得晚和想太多都容易老。
行了,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谁了。秦穆努力克制着把手机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在床上躺下,合上眼。本以为今天折腾得这么累应该很快就能睡着,可大脑却失控地信马由缰,向着记忆的峡谷深处而去。
314159。
π的前六位。
也是他从年少沿用至今的密码。
时光的洪流呼啸着倒退。怀揣着忐忑和怯懦的青年走过曲折楼梯,穿过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在窗边找到了想要找的人,鼓起所有勇气问——
“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呢?”
“π。”
“……什么?”
“每个圆形里都潜藏着一个调皮而有趣的无限不循环小数。它是内在规律,却又难以精确计算,需要不断的推演琢磨,就像是偷偷放在心里的某个人……”
场景从虚化的色块一点点变得清晰。
窗外泛着金浪的彤霞,柔光映照的侧脸,手中泛黄的书册,难以控制的心跳,校服上清爽的味道,还有柔软湿暖的唇……原本以为忘却了的一切从细枝末节中鲜活了起来,多年前那个绚烂而迷幻的黄昏像是被重新勾勒再度上色的水彩画,每一笔都丰润而细致,描摹着一段青涩稚嫩却又刻骨铭心的爱情。
沈流。
秦穆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对着壁灯出了一会儿神。
原本束之高阁不愿碰触的往事和人此番像解了禁一般在他眼前心里兴风作浪,弄得他睡不着。
实在是太糟心了。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走人。走之前先得找到行李,里面有很多关于宝立健案子的资料。手机找回来了,意味着沈流已经派人去过酒店,依他的处事风格,恐怕连地毯都卷起来搜了一遍,行李肯定也顺路捎回来了,只不过压在手里不肯直接给他罢了。
是为了让自己再去求他?
秦穆合上眼,沉闷地吐了口气。
第10章
同一时间,赵锦川披着睡衣从里间出来,沉着脸坐在沙发上,问:“怎么回事?”
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拘束地站着,显得有些紧张:“傍晚的时候,光头他们带了三个人去了凯悦……”
“开故事会呢?”赵锦川两根指头夹着雪茄在秘书黄敬手上对火,挑眉斥道,“挑重要的说!”
“……是。”他惶恐地加快了语速,“一开始抓人挺顺的,那律师也怕了,承诺不搞事儿。光头要剁他指头的时候突然冒出了警笛声。他们几个身上案底都没清,只能先撤。后来看监控才发现被人耍了。根本没有警察,六个人把那律师带上一辆套牌车跑了。”
赵锦川吸了口烟:“指头剁下来了吗?”
“……没来得及。”
“什么人截的?”
“暂时……还不知道。”他绷紧了脊背,“我们找‘内部人’调了区域监控,这车在南郊的废仓库停留了一阵,往西南方向去了,后来可能换了皮,查不到了。”
“事没办好,人搞丢了,还查不出是栽在谁手里。”赵锦川眯着眼道,“所以你大半夜的专程跑来就是要告诉我一声,你们是一群屁用都没有的废物?”
男人背上起了冷汗,低着头不敢吭声。
赵锦川的脸色在烟雾中像是大雄宝殿上喜怒莫辨的神佛,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命令是留他一根小指头。既然他的剁不下来,剁你的好了。”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人上前抓住了西装男的胳膊。他头皮发麻,腿一软跪了下来,面色惨白地连声求道:“川少……您再给我次机会,只要一天,明天、明天我一定能查出来。”
赵锦川扯起嘴角笑:“你在我手下有段日子了,我瞧你这人踏实,有心让你经经事儿,结果呢?这活儿难吗?”他伸出一根小指晃了晃,“一个小小的律师,一根小小的指头,我到街上随便找几个小混混都能办得好的事儿,到你这儿办砸了?我养着你,护着你,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拿我当冤大头玩儿呢?”他脸上浮起一层戾色,冷声道,“剁了!”
两名保镖闻声而动,一人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地上,另一人利落地拔出匕首来。寒光落处只听一声凄厉惨叫,一截小手指就这样被斩断了,下头还连着些皮肉,被横切的刀刃一划,分成两截。
十指连心。那男人浑身抽搐滚在地上,痛叫着捂住伤口。
赵锦川恹恹地挑着下巴:“我再给你个机会。等我睡醒,你要是能把事儿捋顺查清就算了,要还是这副一问三不知的德行,你这只右手也别要了。”
那手下已然面无人色,额角上涔涔的冷汗直往下淌,颤抖着嘴唇说:“是。”
赵锦川将没抽完的烟丢进黄敬递来的烟缸里,起身回卧室。黄敬妥帖地给他带上门,将里头女子的娇笑和惊喘关严实才踱步回来,见男人指缝间还在滴血,皱眉道:“去医院处理一下。”又转脸对一旁立着的几人道,“里头那位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今天这事来的蹊跷,挖地三尺也必须有个交代。这家伙断指断手的搞废了,下一个指不定轮到你们谁头上。都打起精神来,赶紧把事儿查清楚,别在私底下幸灾乐祸的相互使绊子。那辆车为什么停在了南郊,之后为什么没了踪迹,南边是谁的地盘,你们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几人连忙应声去了。
小会客间里的人都走光了。黄敬推开窗,大股新鲜的空气带着寒冷的湿意涌进来,将室内的烟味吹散了。
他立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天幕出神。
秦穆在一片昏暗中醒过来。他昨晚翻覆许久才睡着,不知道大脑触动了什么“发散性思维”的机关,让他从一个稀奇古怪的梦陷入另一个更稀奇古怪的梦,足足忙活了一整晚,整个人都有点昏沉。
外头在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K城多雨,像长情的女子哀哀切切地哭没个完,将所有人都泡得湿漉漉的,头上能长出蘑菇来。将醒未醒的秦穆在熟悉的雨声中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家。
设置了七点半的手机闹铃不知道被哪个手贱的王八羔子取消了,这会儿已经快九点半了。衣柜里有不少衣服,看样子都是沈流的。秦穆挑了件宽松的灰色线衫穿上,简单洗漱之后出门,在二楼餐厅找到了一边看电视一边咬菠萝油的屋主。
壁挂TV里放着综艺选秀节目,一群穿得很客气的年轻姑娘正在跳舞,满眼是玲珑的曲线和雪白的大腿。
“早啊。”沈流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就知道他来了,“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秦穆隔了张椅子在圆桌旁坐下。佣人送了粤式的早茶上来。饱满的虾饺裹在剔透的软皮里,咬下去鲜香十足,丝毫不比高级饭店的口感逊色。他一口气吃了三只,到第四只的时候瞥见边上的人正看着自己,抬眼道:“要记账?”
沈流笑:“不用。”
“那麻烦你认真看电视,你这么盯着我容易消化不良。”
“挺自恋啊。”沈流用手撑着下巴,一边看他一边悠然道,“我明明在看虾饺。秦律师,看虾饺犯法吗?”
秦穆深知按照这位的操行,张口就能编出一万个“正当观看”的理由来,索性由着他去看,低头自顾自地吃。他对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事实上无论在当庭辩论还是私下的小“性趣”中,他都习惯了掌控他人的视线,享受着被瞩目的感觉。
然而沈流的目光不同。
它更张扬、更强烈、带着某种无法忽视的侵略性。如一头远道而来的狮子,毫不顾忌地闯入他的领地,示威般露出獠牙,挑衅着他的忍耐度。
秦穆被看得浑身不爽,忍无可忍地搁下手里筷子。那人却很贴心的推了碗姜汁撞奶过来:“尝尝,特地给你做的。厨师的手艺堪称一绝。”
筷子尖刚压上桌面还没来得及甩脸色的秦穆:“……”他在“黑脸走人”和“继续吃”之间迟疑了半秒,拿起了勺子。
他没吃饱,而且味道确实不错。
沈流投喂成功,看他吃得香,自己也忍不住拿了一碗慢慢地品,没话找话:“你休息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