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看着对面的人走过来为自己披上外套,又看着她拿起车钥匙转身向外走去,背影渐渐没入嘈杂人群。
不知道为什么,陶野觉得那人口中的「以前」不是寻常那个意思。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次,她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她也讲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很奇怪的一种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想去捉,却无法捉到。
如果是往常,陶野找尽借口也不会大半夜还去这位陆总的家。但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次奇怪感觉的影响,她没有理由地、打从心底里觉得,对方真的不会对她怎么样。
夜中了,天还没晴。放眼望去,黑夜里铺满夹道的白。
从高楼群层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极远处长湖山高低起伏的一横轮廓。
山头积雪累累,山脊在黑暗中被过渡成一抹透白,没有星月,夜空却依旧不显黯淡。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夏星眠开车时看到长湖山,心里一紧,眼眶热了。
副驾驶座的陶野听到了她隐约的抽鼻子的声音,轻声问:“怎么了?”
夏星眠说:“突然有点想家。”
陶野:“您这些年也很不容易,我都看得出来。”
“是么……”
“有空就回家看看吧。”
“我早就没家了。”
“……”夏星眠攥紧了方向盘,问身边的陶野:“一条丧家之犬,还总是想给别人一个家,是不是本来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不会啊……”陶野轻声细语地回答,“没有家的人对于家才更懂珍惜。不要那么悲观,一定有一个人在未来等着你。”
夏星眠低喃:“她会等我吗?”
陶野:“会的……”
夏星眠笑了,她知道陶野是在安慰她而已。
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说些消极的或者煽情的也不合适。半晌,只深吸了口气,嘴里沉沉地吐出一个字:“好……”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车子路过一家24小时药店时,陶野坐直了一些,提出想要下车一下。
夏星眠:“你要买药?”
陶野:“嗯,我的哮喘喷雾在早上弄丢了。”她说着,想从兜里摸手机,摸了两下却没摸到,“糟了,手机好像落在了酒吧。”
夏星眠解开安全带:“我去帮你买吧。”
“我自己可以去。”
“没事,我帮你。”
陶野见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下了车,也不勉强了,不过还是坚持递上了自己的手包:“我这儿有现金,拿我包去。”
夏星眠撑着车门,叹气:“你平时又不是没收过我的钱,一瓶喷雾能值几块?”
“那不一样。以前是谈好的交易,我拿的是我该得的报酬。今天不是。”
“行……”
夏星眠也不和她拧了,接过陶野的手包,快步向药店走去。
她现在才发现,陶野真的是个习惯把账算得很清的人。可是她还是夏星眠的时候,陶野好像从不和她算账。
胡思乱想着一些事,推门走进药店。夏星眠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医院的处方,问店员要哮喘喷雾。
店员拿来一瓶沙丁胺醇吸入剂,在结账台扫了一下,说:“18块5。”
夏星眠随手将喷雾塞进大衣口袋,然后拉开陶野的手包拉链。
看着打开的手包,夏星眠愣了一下。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瞬时飞到九霄云外。
半晌,她将手指轻轻地探入包里。
一拈,一翻,一袋皱巴巴的星星糖躺在了她的手心。
她放下手包,目光紧紧盯在掌心,从袋子里取出两颗星星糖来。
它们好像放得太久了,糖纸皱巴巴的,比一般的褶皱还要皱得更碎。
应该是在这随身的手包里被捂了太长的时间,一直没能送给想送的人。
第76章
归宿
那夜又发生了一些事。和印象里的过往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天明,夏星眠便启程去了意大利。
她没叫唐黎跟着,让唐黎继续留在暨宁照顾陶野和小夏星眠。一个人在那不勒斯的郊外租了间小屋子。
白天用电脑处理公务,忙忙杂事,晚上开着窗户,看着月亮入睡。闲的时候,她还会去附近的湖边钓钓鱼。
她把那两颗皱巴巴的星星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很珍视的样子。
记忆中的陶野从来没有主动给过她星星糖。她之前挺在意这个细节。自己明明那么喜欢吃,姐姐却一次都没有给过她。
所以,原来不是不想给,也不是忘了给。
夏星眠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想她是不是要通过别的方式破坏这个莫比乌斯环。想破坏也很容易,不要让小夏星眠来意大利,结局一定会改变的。
可是左思右想,幻想了无数个她们不曾相识过的故事,她还是不能得到一个果断的答案。
如果她们从来都没有遇见过,陶野的一生真的会比现在更好么?
会有别的人舍得给她花那么多钱吗?
会有人在她跳舞累了的时候不惜扫光一个酒柜,只是为了叫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休息休息吗?
会有人想要救她吗?
那样充斥着欲望和污秽的风尘场所……
还有谁会去救她呢?
夏星眠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心这些问题。
她害怕她们最后的结局还是遗憾收尾,害了陶野一辈子。但她更害怕陶野始终陷在那个巷子深处的酒吧里,生命之中,全是过客。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星星糖。
——只敢藏在深处的糖果,始终还是糖果。酸也好,甜也好,总要比什么都没有拥有过强。
对吗?
Charlie的乐团已经到了那不勒斯,开始着手准备不久之后的音乐会。
这些年,夏星眠一直都有和Charlie保持联系,她还是习惯把Charlie当做老师,Charlie也把她看作一个值得教导的小辈。
这次Charlie知道她也在那不勒斯,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
她很自然地答应了。
在安静的小咖啡馆,午后阳光暖暖洒入窗台。外面花坛里开满了黄色的小雏菊,风一吹,有很清淡的花香。
Charlie开口要了杯卡布奇诺和一杯加布雷的红茶拿铁。夏星眠正想说什么,他笑着朝夏星眠点点头,说我记得的,你到咖啡厅向来只喝加布雷的红茶拿铁。
夏星眠愣了愣。
她翘起唇角,说,其实也想试试别的。
Charlie便抬手叫服务员,想帮她换一杯。
“Forgetit.(算了。)”
夏星眠却又阻止了Charlie,眉头轻皱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攥紧了一些,大拇指蹭着食指外侧。
“It'salsogoodnottochange.(不变也挺好的。)”
Charlie看出她有心事,问她是不是生意不顺心。
她说不是。
“Whenwefirstmet,youwerejustafreshgraduate.It'samazingwhatyou'veachieved.Don'tbesostrictwithyourself.(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你能有现在的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太苛求自己。)”
“It'snotreallyaworkproblem.(真的不是工作上的问题。)”
“Emotionalproblem?(感情问题?)”
“maybe.(可能吧。)”
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点的咖啡。Charlie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也不好多问你太多隐私,不过感情上的问题嘛,你站在对方角度多想一想,总没坏处。
夏星眠长长叹了一声,说:我是为她想了的,事实上,我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所有最坏的都留给我自己。
“Ijustthinktoomuchabouther,soI'mtangledlikethis.(我就是为她想得太多,才会像现在这么纠结。)”
“Nonono.(不不不。)”
Charlie连连摇头。
“Don'tthinkforher,butletyouthinkofyourselfasher.Peoplealwaysdosomethinghurtfulunderthebannerofbeingnicetoeachother.Sodon'tthinkabouthowtobegoodforher.Thinkaboutwhatyourchoicewouldbeifyouwereher.(不是为她想,而是要把你自己想象成她。人嘛,往往说着为对方好、为对方着想,却总是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所以不要想怎么样是为对方好,你得要去揣摩,如果你是她,你会选择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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