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走后,夏星眠一个人留在酒店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忽然想起昨天匆匆一见的穆阿姨。穆阿姨好像提过一句,说这两天她都还在酒店里处理事务,没事可以去找她聊聊。
正好她这会儿心烦,找个人聊一聊倒也好。
夏星眠问周溪泛要了她妈现在电话号码,拨过去。
穆雪衣很快接起来,听到是夏星眠的声音,很开心地打招呼。
夏星眠:“穆姨,这会儿有空吗?”
穆雪衣:“正好闲着。你下一楼来,到后面的花园,我就坐在花廊下喝茶呢。”
夏星眠便下了楼。
在花园的花廊下,摆着几张放着零散茶具的小桌。
穆雪衣就坐在边角花荫下的一张小桌旁,桌上透明壶里放着一包花料,她正在给壶中倒热水。
夏星眠走到桌边,在穆雪衣对面落座。
一朵不知名的稍长的花从藤蔓上垂下来,在她坐下时扫过了她的头顶,一片花瓣留在了她发间。
“穆姨好……”
她客气地打招呼。
穆雪衣指了指茶壶,“刚泡上,等会儿就可以喝了。”
夏星眠:“没事,不急。”
穆雪衣笑了笑,直言道:“其实我昨天和你说有空来找我,本来就只是寒暄。我倒不是怕你找,只是从小看着你长大,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个不怎么爱和人交流的性格,如非必要,你是一定不会主动找人聊天的。”
夏星眠叹口气,“穆姨这么聪明,我也就不说绕弯子的废话了。我……是有些想不明白的事。”
穆雪衣用手指挨了挨茶壶,试探着温度,“我猜猜,和你这次带来一起开房的人有关,对吗?”
夏星眠:“不是我带她来开房的,我们不是专门来开房的,只是要去一个地方,路过这儿刚好歇个脚……”
穆雪衣挑起唇角一笑,“那不重要。”
“对,是不重要。”
夏星眠释然地笑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始解释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人呐,一辈子总要被情情爱爱的事困一遭。”
穆雪衣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和一小碟冰糖推到夏星眠面前。
“我记得你几年前出人头地过,那年炙手可热的小钢琴家,国际钢琴大师的关门弟子,我在岸阳都看过对于你的新闻报道。
可是听小稀饭说,你突然和一个人分开了,然后就到处闲散乱逛,不再弹琴,慢慢又变回籍籍无名的普通人。我挺好奇,当年和你分开的,和昨天在房间里等你的,是一个人吗?”
“是,她叫陶野。”
夏星眠将茶杯握在手里,感受着杯壁上有些烫的温度。
她低下头,轻轻弯起唇。
“不过,我们现在又重新在一起了。”
穆雪衣抿了口茶。
“既然已经重新在一起了,你应该没有什么郁结了。怎么不继续几年前的钢琴事业呢?”
“我很久不弹了,我可能没办法再弹到当年那个高度。”
夏星眠的十指绕在杯壁后面,绞住。
“后来手指也受过冻伤,虽然现在恢复了,可是总觉得还没养好。我也离不开姐姐,我现在不赚钱,洗不好衣服也做不好饭,只能靠姐姐照顾我,所以……”
“真的是这样?”穆雪衣打断了她,眼睛微弯。
夏星眠皱着眉,钝钝地点头:“嗯,是……”
穆雪衣皮笑肉不笑了一声,给自己的茶里放了一块冰糖。
“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啊。”
夏星眠下意识反驳:
“我没有……”
“没有吗?”
穆雪衣又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语调始终掐得不疾不徐,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
“你曾经可以到达的高度,现在没有理由达不到。你的基础就在那里,你的天赋也在那里,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捡起来罢了,你却把自己说得像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你的手是受过伤,可你刚刚也说了,已经恢复了啊。你又说你洗不好衣服做不好饭,呵呵……”
她轻笑两声,抬起眼幽幽看向夏星眠。
“你已经25岁了吧。洗衣服,做饭,对你来说,真的是不能跨越的障碍吗?”
夏星眠怔住。
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穆雪衣:“你明明已经是个25岁的女人了,但你好像还是总陷在学生时期的心态里。如果说你从始至终都这么幼稚,那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你做出过事业,独立巡演过,这么多年全世界流浪,你也没让自己冻死饿死,说明你不是一直幼稚得长不大的那种人,可你现在……”
说到这里,穆雪衣话语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微微前倾,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星眠。
声音很轻。
轻到让人有些后背发冷。
“难道——你如今,是在「扮演」年轻时的自己?”
夏星眠的每一根指头都瞬间蜷起。
被握着的茶杯一颤,杯沿漾出浅色的茶水来,泼湿虎口与手背。
穆雪衣弯腰去够桌角的餐巾纸,想帮她抽一张纸擦擦。
“你的茶……”
夏星眠缓缓抬起眼,勾起一个没有感情的笑。
被戳破后,她的面色竟出奇地平静。
平静得可怕。
“居然……被您看出来了。”
穆雪衣抽纸的动作一顿,扭头看见夏星眠的表情。
空闲的手摸了摸胳膊,突觉一阵寒意。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要杀人灭口的表情啊!”
这一刻,夏星眠眼底总是弥漫的迷茫与瑟缩终于褪去,眼角眉梢的每一寸表情,缓缓堆叠上属于陆秋蕊的、那在社会中摸爬滚打数年后的世故与平淡。
她总是不想面对的,终归还是披露了出来。
她不想承认她是陆秋蕊。
回来以后,她拼命去演以前的自己,恨不得分裂出两个人格来,只活属于夏星眠的那一个。
再把陆秋蕊的那一部分撕裂,撕成碎片,扬出她的人生。
可是,不管她怎么演……
她、就是、陆秋蕊。
“穆姨,我下来想问您的问题,可能您会没办法理解。但您先听一听。就算没法回答我,听我讲一讲也好。”
夏星眠端起茶杯,喝了第一口茶。
微涩的味道在舌根漫开。
“我实在找不到人去说这些了。您和我认识,却又不会熟到能天天见面,或许是最适合听我说这些奇怪话的人了。”
穆雪衣挑了挑眉,显然对夏星眠口中那种普通人类无法轻易理解的事起了兴趣。
“你说……”
她托起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如果,你的灵魂待过两个躯体……”
夏星眠才说一句,看见穆雪衣的眉毛又挑高了一厘米,补充道:“如果听不懂的话,先听下去看看。”
穆雪衣除了挑眉,没有别的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表情仍旧很正常。
“我在听……”
夏星眠便继续说。
“如果,你在第一个躯体里的时候,你喜欢的那个人,她也喜欢你,迁就你,宠你,对你好得不能再好。
可是,当你去了第二个躯体里,她就不喜欢你了,甚至厌恶、嫌弃。你说,她到底算不算爱你呢?”
说到这里,夏星眠睁大眼睛,很认真地看着穆雪衣,连珠炮似的继续问。
“你觉得,她会不会只是爱第一个躯壳的那张脸?或者,只是爱你的灵魂待在第一个躯壳里时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样子?”
穆雪衣目光微怔。
“你说,你说……”
夏星眠咽了咽唾沫,越来越急。
“她要是察觉到了其实第二个躯壳里的灵魂也是你,她还会选择继续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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