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星眠弹完一首,陶野就热切地鼓掌。
单薄的掌声回响在空洞的演奏厅,再紧凑,听起来都有些凄清。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一个全心全意地弹,一个尽心尽力地鼓掌。
在数不清多少首曲子后,陶野主动说:“小满,再为我弹一次一步之遥吧。”
夏星眠笑:“会弹的,我会放在最后一首弹。是压轴节目呢。”
陶野:“可我现在就想听。”
夏星眠乖顺地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弹。”
夏星眠坐得更挺直了些,十指认真地放在黑白琴键上,闭上眼,随着身体本能的记忆按下去。
一开始懒散且风趣的小调,轻快紧凑。像孩童,像夏夜,像晚风里懒懒卷动的纸风车。
然后急转大调,高潮迭起,强而有力,欲拒还迎与傲气转身都蕴含在一个个激昂的音符中。
从前,夏星眠在演奏起大调时,旋律中铺陈着的永远是那不可遗忘的、永远只差一步的遗憾。
可如今,她再弹起,除过激昂与傲然外,多了几分稳重与一切尽在掌控的熟稔。
更像是镌刻在宇宙海中,一首永不磨灭的史诗。
陶野也闭上眼。
她知道,她所有的遗憾,或许也早已消散在了记不清楚的某个寻常日子。
她此生最痛恨的那一天,夏星眠坐在台上演奏一步之遥,她坐在台下,被黑暗衔在口中,觉得夏星眠是一只永不可触及的飞鸟。
可现在,如此相似的场景。
夏星眠依然坐在台上,她依然坐在台下。她却再没有一点点梗结的感觉。
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夏星眠的台下,会坐着一批又一批来了又去的观众。而她,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从今以后,都是这些观众中唯一的定数。
是的……
她早就明白了。
在夏星眠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陶野睁开眼,说:“小满……”
夏星眠抬起头,看向观众席。
“嗯?”
“我也想听你弹更多的曲子,但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陶野舒展开眉眼,温柔地笑。
“能听完这一首,我已经很知足了。现在,你去找你的老师吧。”
夏星眠的表情凝固住。
“你说、说什么?”
陶野看了一下表。
“他们应该快要值机了。你现在赶过去,买一张票,跟他们一起走。”
夏星眠的五官颤了颤,嘴角不上不下地勾了勾,说不上是笑还是愁。
“姐姐,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晓得,他们说得都对。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爱情和理想完全是可以双全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是很害怕,虽然我也知道,以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但我……”
陶野顿了顿,垂下眼。
像在清去喉咙里的哽咽,掩饰去眼底的湿润。
“我还是自私地想把你永远捆在我身边,每一天,都不要放你走。”
夏星眠急忙说:
“我愿意永远留在你身边的啊。”
陶野摇了摇头,抬眼,眼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泪。
“小满,你这辈子如果只是在我身边,就永远不会有各国各地只为音乐而来的观众,也永远都不会有你师哥师姐那样,能与你畅谈音乐的知音。”
她嘴唇都在轻轻地颤抖。
“一个人,生命里如果只有另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夏星眠:“一生忠于一人,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
陶野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一生忠于一人」,和「一生只有一人」,是不一样的。”
夏星眠怔怔地望着陶野。
“小满,你……”
陶野深吸一口气。
“你的人生……不该只有我这一人,也不该……只有爱我这一事。”
夏星眠蜷起手指,眼里也冲上了泪。
她不小心碰触到琴键,发出两声沉闷的琴响。
陶野颤抖的唇角勾着笑。
她双肩沉了沉,如释重负。
释的是夏星眠的负。也是她自己的负。
她对夏星眠说:
“你去吧,去亲眼看一看,世界上的其他人,他们喜不喜欢那张斯德哥尔摩的乐谱。”
夏星眠从钢琴旁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台下。
她站在观众席第一排的首端,和坐在中间的陶野遥遥相望。
她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陶野的眼神似乎又告诉着她:不必说。
夏星眠攥了攥双手。
她终于低下头,没有走向陶野,而是继续向前,向着出口的方向。
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在空荡的演奏厅里渐行渐远。
走到门口,夏星眠拉开大门。
外面明亮的光瞬时洒满脸颊,亮得灼人。
她在即将迈出去的时候顿住,忽然回过头。
“姐姐!”
夏星眠隔着重重叠叠的观众席座椅对第一排的陶野喊道。
陶野应声转过头来。
“一直喝粥,真的很不营养啊。所以一定要记得,再想喝粥的时候,告诉我!”
夏星眠在光里对着陶野露出灿烂而明媚的笑。
“这一次,只要你说,我就回来。”
陶野浅浅一笑,点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罪孽,吝啬,谬误,以及愚蠢,纷纷占据着我们的灵魂,折磨我们的身体,犹如乞丐养活他们身上的虱子。我们一直哺育着自我满足的悔恨。”from波德莱尔】
正文end
会有番外
第四卷
第114章 番外一
两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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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倏忽而过,荏苒不息,不可抓留。
又是正值一年的最开始,元旦才过十数天,又临近除夕。
国内,超市开始放有关于新年的喜庆歌曲,稠酒和各类年货摆上了入口显然的位置。归乡的票已经开抢,打工人们一边上班,一边分着心思考虑该买飞机票还是高铁票。
即使在国外,也能从热搜上看到各种明星要上春晚的消息。今天透几条节目单,明天透几张彩排图。
除夕的前两天,夏星眠完成在巴黎的演出后,直接从音乐馆就提了行李箱往回奔。
她从安全通道悄悄走的。
要是从大门走,又得被记者和粉丝堵老半天。
温灿骨子里的血液叫嚷着她也想过年,但她不想回家,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夏星眠跑。
这两年,夏星眠凭借她极具天赋的完美琴技,火速坐到了乐团内首席钢琴师的位置。两年间,止水重波,声名鹊起,轻易便回了当年的巅峰。
但细究起来,她这个首席做得确实不怎么称职。
一年到头,她最多只肯演出四次,每次出国最多半个月。一压半个月的界限,她就会像火烧屁股一样拎着行李箱急匆匆地跑回国。
两年前,陶野放夏星眠走的时候,以为今后聚少离多,都做好了大半时间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准备。
结果,夏星眠还是像个牛皮糖,陶野催她赶紧回乐团她都不走。
就算是在国外筹备演出的半个月里,夏星眠也会逮着空悄悄飞回来待一两个晚上,温灿在电话里骂一个小时才能把她骂回去。
夏星眠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就急急地往楼梯下奔。
弹回去的门差点把温灿的脑袋撞个包。
“哎呦!”
温灿用胳膊肘抵住门,不住地咒骂。
“靠!你是家里死了亲戚,急着回去奔丧啊!”
夏星眠远远地敷衍回道:
“过年了,说这些也不嫌晦气。”
“你等等我!”
温灿忙追上去。
两个人坐了飞机,直飞云州。
数个小时后,她们抵达云州机场,然后直奔陶野的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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