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目光向下,瞥向那孩子伤痕累累的手。烫得她自己都感觉不到疼,想必还挺严重,这又不是个好玩儿的活……也不知为何她要冒险炼这蕴毒丹。
应是有些隐情在。
“柳柳?”
越长歌语调婉转:“别训了,今个儿你这小徒弟虽做错了大事,也险些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可怜得很。更何况,到底也没伤着别人。让她歇息歇息,养好了身子再来嘛。”
柳寻芹的目光并没有挪动,她蹙起眉,顿了顿:“别哭,抬头。”
“你今日为何要炼这蕴毒丹?”
明无忧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抬起衣袖来,连忙擦了擦眼泪,结果反而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还是低着头,不大敢与师尊对视。
越长歌对上了师姐略有些无奈的目光,仿佛在说:我有这么可怕么。
有。至少对小辈来说。
越长歌眨眨一对妩媚的凤眸。
柳寻芹微不可闻地一叹,她又上下打量了徒弟几眼,到底还是听了越长歌的话:“回去把道经抄二十遍,后天给我。那蕴毒丹的丹方你寻来放回原处,不要再传出去。”
“……是。”明无忧如蒙大赦,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巴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她虚虚地扣着手腕,兴许是掌心还有些疼痛,不过此刻来不及多想,她站起来,身子还有些摇晃,便急匆匆地告退。
“慢着。”
柳寻芹又突然说。
明无忧僵在原地,扭过身子来,低着脑袋。
面前又飘来一个白色的低矮瓶子,里面盛着凝脂一般的膏药。细嗅带着淡淡清香。
明无忧将其接住,柳寻芹只是交代了一句:“手上,一日三次。”
不省心的弟子走时带上了门,室内只开了一道窗,一时有些昏暗。
柳寻芹坐回原处,姿态稍微放松了些许,指节微微屈起,摩挲过方才摊在桌上的一页医书。
“刚才你不给她直接治,为何赠了药膏呢。”
正如柳寻芹稍微一碰,越长歌手指破皮之处便瞬息愈合。说实在的,对于修为高深的医修而言,皮肉伤全然不在话下。
越长歌更多的是想让那小崽子趁机休息一下,倒没有想到会牵扯出这么严重的情况来。
因此她才叹“险些错过”。
“她没有喊疼,是烫得过于厉害了,感觉不到。”柳寻芹随手又翻过一页,语气平淡:“直接愈合会留疤。”
越长歌:“人家年少姑娘,心思敏感,还会以为你恼了她,让她疼个几日长记性……到时候愈发怕你。柳长老这嘴怎么这么硬啊,跟没长似的。”
“随便。”柳寻芹顿了顿,兴许是不知道怎么办,于是索性摆烂:“我对弟子的义务也只有传道授业而已。”
越长歌笑了笑,在一旁夸张地叹了口气。
无事的时候,柳寻芹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手里执着一本医书,仿佛入了定。那双能利落优雅执着银针,又相当好看的手,此刻正搁在一旁,时不时翻过一页。
似乎忘了还有个越长歌。
身旁突然徐徐吹来些凉风,和着丝丝缕缕的袭人花香,仿佛吹过来了一整个春天的旷野。
柳寻芹起初没觉察到,后知后觉有些冷。
她将目光从医书里拔起来,看向越长歌。
果不其然,那女人并没有安安分分地待着,正殷勤地摇着把小扇,扑蝶似的,扇得飞快。
“……你在干什么?”
“不明显吗?给你打扇。”
越长歌捻起衣袖,相当体贴地沾了沾柳寻芹的额头,柔着嗓音讲道:“哎,别热着我们医仙大人了。”
“扇得冷。”
哐当一声,那小圆扇飞了出去。
“早说啊你。”越长歌找准了方向,嗔她一眼,刚丢完扇子,便豪情万丈地褪下衣裳,糊窗户纸一样披在了柳寻芹身上,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她凑近她:“还冷么?不成我再抱床棉被来。”
柳寻芹只瞧得见她两根白生生的胳膊,正柔若无骨地搭在自己肩上。
此等场面,她不由得向门瞥了一眼。
尚好。
关着的。
不知道越长歌又在发什么疯。
柳寻芹已习惯了她偶尔跳脱的举动,本欲去扒开她的手,凝神一看那白腻生香的胳膊,又无处下手,顿了顿,只好拎着手腕撇开。
“哦?看来不需要呢。”越长歌闻言将衣裳扯了回去,把在掌心里,格外殷勤道:“想喝茶吗?需要人捏肩捶背红袖添香吗?师姐,你那契纸上写的实在扎实,人家这算已经开工了哦。”
片刻后,越长歌又不忘初心地强调道:“喂……记得给我算在俸禄里。”
8
第9章
当日整整一个下午。
柳长老的医书,始终停留在越长歌摇扇子时的那一面。
寸步不得动。
柳寻芹对此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听着药阁的弟子们也渐渐离去,人声渐息。
她将书一拢,站起身来,将其卷起,背在自己身后,准备带回去看。
越长歌自然地跟了上来。
林间小道狭窄,若不想被树叶子刮蹭,只能一前一后地走。
柳寻芹走在前头,一头秀发乌如徽墨,在身后用一根纤细发带简约一束。
天地苍茫间,暮霭一团,她穿着一身淡青衣衫,正逢腰间收窄,宛若娟秀绿竹。
这若隐若现的青色,在灰蒙蒙中显得格外古朴大气。
越长歌跟在后头,想了想,又伸手将她那一根发带扯散,看着如墨的长发翩然落下。
柳寻芹身形一僵,听见身后那女人曼声笑道:“没什么,你继续走。反正也快要到了。”
过了片刻。
“只是觉得你散着头发的模样好俏啊,就和年轻时一样。一模一样。”
柳寻芹顿了顿,没有回头理她,嗯了一声:“你不也一样,犹在当年。”
还是那么爱扯她的发带。一前一后地走路时,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一左一右时,则总是习惯粘在右边。
越长歌问:“当年哪样?都不记得了,你讲讲。”
柳寻芹从不爱讲故事,只是精准地给出了评价:“花里胡哨的。”
确切地讲,是那个艳光照人,走到哪里都相当惹眼的越师妹。她能飞快地攀上任何她觉得有趣的人,并且侃侃而谈,聊天聊地,自来熟得让人心惊。
其实她们俩少时关系并不算好。
至少她对越长歌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话多且不靠谱,一问她道法经文就脑袋空空,白长着一张牡丹般美艳的脸庞。
不过那时柳寻芹对所有人的印象都不怎么样。对于她的云师妹也是一样——病怏怏的,又爱逞强糟蹋身子,糟蹋完还不遵医嘱,烦死了。
犹在当年,犹在当年。
还是一模一样的人,可时过境迁,心境会变。
柳寻芹自觉年事已高,比以前到底心胸宽广了些,譬如她现在看越长歌和云舒尘都顺眼了很多。尤其是越长歌,简直有一个质的飞跃。
“花里胡哨……”六百余岁的越长老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此后便没有再说话。
越长歌目送着柳寻芹进了房,屋内的灯火却一直不灭。
应当还是在看书。
越长歌知道自己今日下午又扰了她,害得柳寻芹的书没看完。
果然,她师姐就是这么一个习惯于今日事今日毕的人,有着自己严谨的作息。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不管是否内门要比试,不管师尊吩咐了什么,柳寻芹总是有着自己的节奏,仿佛独立于整个宗门。向阳的小花随着昼夜节律,转得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唯有她这一根细竹,不偏不倚,静静向上生长,带着从容的冷傲。
所以引得人总想去戳一戳她,晃一晃枝丫,让她相当严谨的生命中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意外。
越长歌在其中收获着微妙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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