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思柔似乎还在发酒疯,她刚刚一会儿哭着,这会儿闭着眼睛,嘴里兀自咒骂着什么,头从一侧偏向另一侧。
过了许久,莲思柔慢慢安静下来,越长歌也打算离开。
她将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外衣一掀一脱,扯了下来,丢在了莲思柔的腿上。
打开房门的一剎那,清凉的桃花香取代了沉浊的熏香味。
两位年轻女子正往这边走过来,看她们服饰打扮,也是合欢宗中人。
一个正端着一盏小灯,另一个挎着小篮。
“宗主又喝醉了?”
“这不正常么,自她继任以来,倒没几天清醒过的。何况一喝醉便疯疯癫癫,怕是为着那事儿吧。”
“啊……什么事?”
“你是新入门的么,这种事情竟然还没听过——我听宗里的老人说啊,新宗主是弑了上一任老宗主才登的位。”
“竟有这种事?!”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但又据说莲宗主被她当成禁\\脔养大,恨中生爱,情感倒是不一般。自从设计陷害那个女人死了以后,宗主就喜欢喝醉,每次都要在外面捉几个与前任宗主有相似之处的女子回来,没过个几日又丢掉,你说说看,这不活像有病似的……上次忙着我挨家挨户去寻,可累煞我也。”
“既然如此,老宗主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谁知道呢,当时合欢宗一次大洗牌,真正知道详情的前辈如今怕都不在宗门之内了……横竖这件事传来传去也没个定论。”
越长歌慢慢走到廊柱之后,那两个小丫头聊得正欢,显然并未发现她。而这些见不得光、也可能半真半假的绯闻秘史,便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越长歌的耳朵。
她看着她们走远,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越长歌。”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回眸看去,这才觉出了脚步与桃花瓣摩挲的细微声响。
一袭熟悉的飘逸青衫,点的是远山的淡翠。
她手里撑着一把寻常的伞,挡去了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雨。伞盖如抬头般抬起,露出那双淡雅墨色的眼睛,还有底下有些不悦地抿着的秀气的嘴唇。
不悦的弧度绷了没多久,很快又抹平到古井无波。
“怎么?舍不得回太初境了。”柳寻芹淡淡开口,话语还是在对她冷嘲。
越长歌怔忡过后,便是嫣然一笑。周边的桃花也亮了一亮,最终如星火转瞬即逝般,在她明艳的笑意里黯然了。
她知道自己这时心底里最想见到的是何人,而现在那人就在她眼前。
柳寻芹缓缓走近几步,定在她身前。虽是没高过她,但一身气势实则从未低过她。
越长歌掸了一下她的伞,打趣道:“干嘛?终于爱美起来了,还装模作样打个伞挡太阳不成?”
“我讨厌桃花。”柳寻芹蹙眉:“更不喜落在身上。”
以前怎的没这癖好?奇奇怪怪的小毛病真是愈发多了。当然,她也愈发可爱。
“你认识清逸吗。”越长歌想起刚刚莲思柔嘴里不断念着的人名,无心地问了一声。
“莲清逸?”
柳寻芹的伞沿转了一圈,“可以带你去看看她,就在附近。”
柳寻芹循着方位走,最终带着越长歌来到了谷地里一处平坦的陵地。
这里无人把守,想必是些衣冠冢。大多数修士身死以后,肉体会变成灵强制反馈于天地,留下的也只能是毫无价值的衣冠冢。
走出桃花林,柳寻芹终于收拢了伞,她拿伞尖虚点着一处墓碑。上书人名,上一任合欢宗宗主莲清逸之墓。
“这个。”
谈起前任合欢宗宗主,越长歌这倒是熟悉了。她知道柳寻芹常年与这位故友有些信件上的往来,但由于医仙大人总爱宅着不出门,因此她们见面很少。
“……这其中内情,结合这几日莲思柔那小丫头对我吐露的,倒很可能是真的。”
越长歌谈起刚才听到的故事,也谈及了这一次自个被找上麻烦的一些猜想。
柳寻芹低垂着眼睫,脸上不见任何伤心色。
良久后,她道:“动手了却要后悔,自欺欺人,懦弱至极。”
“如果是你呢?那种境地你会怎么做?”越长歌轻声问道。
“……我不喜欢沉溺于过往。那并没有什么用。”
年轻时候师尊师娘的去世,年迈时候徒弟的去世,柳寻芹总是冷静到有些淡漠了,除却应遵守的一些祭拜的日子以外,她每一次都会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她完全是这样的人。
“何况为了避免后悔,我每一个决定都曾认真思量过。”
就像对你一样。柳寻芹扭过头去看她,师妹的神色却黯了一黯,明明唇边还是牵着笑意,但总体上看着却有些勉强。
“有些话,”她道:“有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有些人的关系走到这一步也很难交流。莲思柔对那个女人应该仇恨不小,动手是必然,若非真正去做了,又岂能知道底下藏着的一丝后悔。”
“做了才知道后悔。”柳寻芹指了指头部,“那要这个有什么用。”
师姐的嘲讽能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
越长歌暗戳戳地试探一番,却感觉自己又被骂了。还好明面上有合欢宗的故事挡枪。
她心中某一处被柳寻芹刺得摇摇欲坠,在那么几个瞬间产生了明显的意动。
“你回来了。按照约定,我去解开她身上的银针。”
柳寻芹说着朝越长歌来时的方向走去,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一句“你回来了”不知为何让越长歌心中微暖。
这句话的语气说得好像她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平常的一天一样。
她笑了笑,跟上去,“走吧。”
柳寻芹一进室内,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她回过眸瞥了越长歌一眼:“你怎么总是喜欢喝这种让头脑不清醒的东西。”
越长歌无辜地指了指睡着的莲思柔,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她的身子怎么样了。”
柳寻芹弯下腰,她在探莲思柔的脉息时随口问道:“你很担心她吗?”
“哪有的事。”越长歌轻声道。
柳寻芹没说话,挑了下眉,刚才分明感觉到了师妹的一瞬紧张。只不过这脉把着把着,到底又让她把眉梢蹙起。莲思柔的手冰得像死人,脉搏几乎微不可闻,空气里还有浅淡的血腥气。
“看起来,”柳寻芹道:“不怎么样呢。没见过身子底比云舒尘还差的,今天倒是见到了……此等修为,这几根银针竟然都受不住。”
“医仙大人又要救苦救难了吗。”越长歌弯起眼睛。
“你不想救吗?也是,她伤了你徒弟。那走。”
“古话说得好,”越长歌连忙把这个脾气古怪的祖宗拦下来,亲热招呼道:“来都来了。师姐。何况要是这小丫头一个翘辫子了,人家若是问起那三根银针,还以为凶手是你。这影响多不好。”
柳寻芹:“是吗?”
她一副思量的模样,最后却道:“那你欠我一个人情。”
越长歌险些被她呛了一口:“胡闹。要欠也是莲思柔欠你的。本座和这个女人有关系吗?”
“嗯。”
柳寻芹低着头,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她已经开始施针了,她的手法并不温柔但很精准,因为专注下一句话说得缓慢了些:“……不错的回答。”
“可是,”柳寻芹的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收拢了三根细如毫毛的尖针,她又慢慢讲道:“我懒得隔着山远水远地来差遣她,所以只好让你欠着了。”
听听,这个女人嘴里蹦不出几句人话。越长歌凝眸瞪了她一眼。
柳寻芹先后取出了她体内银针,随后又将她的内伤调理了一下。粗略来看,莲思柔的伤势曾经很重,还被她自个拖着挥霍了很长一段时间,糟蹋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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