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期抬起头来,瞥向越长歌。
“如此甚好。”
面前的女人支着下巴,闻言笑容有些放肆起来,堪称乐不可支,毫无什么长老的尊贵感,倒是那双凤眼一弯,就生出了许多妩媚之气。
“师尊。”
算盘一搁。
叶梦期冷冷道:“您先别来得及庆幸——除了灵素峰。”
“什么?”
“您自己看。”
越长歌不置可否,挑了下眉,“早还完了这家伙。”说着她伸出一指,将账本挪过来,粗略扫了两页,忽地色变。
越长歌啪嗒一声戳上“……二十万”几个字,不可置信道:“本座记得,总共也没有借这么多。”
“没有?”叶梦期合上账本,她冲师尊露出了一个很绝望的笑容:
“师尊怕是忘了。”
“这些都是柳长老让黄钟峰赔的利息,以前我们是从来没有堵上过这个窟窿眼的。”
“什么?”越长歌眉梢紧蹙,很快,她抬起手来掐指算了半晌。只听得几声拉扯,徒儿的算盘也被她抢来打得噼里啪啦响。
片刻后。
叶梦期忍不住将算盘抢过来,“账没错。再算个百来遍,也不会少一分一文的。”
“……”
让人窒息。
越长歌心侧那点银票在灼烧,她思忖着把这次大卖话本的钱垫上去,估计勉强够。
只是可惜。
好不容易攒下的,还没在身上捂热乎呢。
罢了罢了,不负债就行。
往后的日子便轻松了。
正紧张打算时,门外忽地撞来一黄衣少女,泪眼朦胧地朝越长歌奔来,“师尊师尊师尊尊——”
黄衣少女眉心有一朱砂点,脸颊尖尖的,瞧起来很是活泼机灵。
“怎么了?”越长歌冷汗突生,瞧了她便心慌。
这位小祖宗叫做陈跃然,是她收的三徒弟,自小有些主意,总想着发家致富。
前些年她下山研究生财之道,似乎有些反向作用,总是赔得裤衩子都不剩。
“师尊……我,”少女点点指尖,甚是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您能给我点银钱吗。”
越长老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稍微抽搐了片刻,她果断回答:
“不能。”
陈跃然忽地跪下来,抱住了师尊的一条腿,将面颊贴在上头,泪流满面:“师尊,可是——”
“生意赔钱了?”
“没,还挣了一点点。”
少女的衣领被提了起来。
“又犯什么事了?”
“师尊,”陈跃然眼睫毛眨得飞快,似乎有些害怕:“我要是如实交代,您能不能不骂我。”
“好。”越长歌深吸一口气。
“我本在药田帮忙做事,一个没看仔细,将柳长老的苗圃里的灵草当成杂草除去了。”
黄衣少女吐了吐舌头,“不过柳长老心好,她并未罚我,只是说徒之过师之怠,算在了你账里——赔,赔回灵草的价格就行。”
“……拔了什么草。”
“九转回魂草。”
“九转回魂草?!”
她微微一愣,忽地感觉师尊的声音颤了起来。
无怪乎人如此激动,这灵草名为“九转回魂”,取得甚是唬人,而功效也确实配得上大名。
只不过唯一一点不好的是,太难种活。
目前在九州岛各地几乎已经绝迹,只有灵素峰上才长活了百来株。
堪称寸叶寸金,贵得惨绝人寰。
“你们医仙姐姐地里长的,树上爬的,功效莫论,皆昂贵非凡。莫说……莫说这九转回魂草,你还给她全部扬了?”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票——女人忽地有些崩溃,死死地揪住三徒弟,言语快如滚珠,噼里啪啦砸得人头疼。
“为师看起来像很有钱吗!!?”
陈跃然瑟瑟发抖,她伸出手,暗暗用劲儿扒拉着大师姐的衣服。叶梦期摇了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麻木道:
“乖,这次师姐也救不了你。”
1
第2章
这是越大长老囤金失败的第一百三十二次。
而在她活过的六百多个年头里,这样的意外之喜层出不穷。
三弟子被大弟子拖下去关了禁闭。
独留她一人握着最近新酿的花果酒,坐在黄钟峰的崖边,对着冷风冷月,一口口地闷着,感慨人生不易。
透过一层如烟似尘的云雾,灵素峰只露出一截郁郁葱葱的角。
那个被自己欠了很多钱的女人——她亲爱的柳师姐,就住在这对面。
“师尊,不要着凉。”
肩上被披了一层衣物,似乎有些关切的意思。
越长歌扭头看去,是大徒儿来了。
她自惆怅之中生出一丝感动,这丫头还是懂得体恤师尊的。
叶梦期在她背后直挺挺地站着,还没等她鼻酸,便阴森地笑道:"师尊,您要是倒下了,我们黄钟峰是不可能赔得起柳长老的。”
“……”
本座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修得今生今世与你们相遇的福分。
越长歌将酒一口闷尽,辣得她秀眉紧蹙。
在不甚清醒的酒意之中,她又想起灵素峰上的那位老女人——她为人冷漠固执,孤僻得很,如今坏了她炼药的东西,这绝对不是单几个钱就能凑合的。
三弟子能全手全脚地回来,属实是让人惊奇。
听底下几个徒儿说,陈跃然这事闹得挺大,灵素峰上下都知道了风声。
兴许不过多日,那位刻薄的医仙便要来黄钟峰将自己大卸八块。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来。
"小叶。”
越长歌闭上眼睛,兀自清醒了一会儿。
她放下酒壶,双目睁开,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长风刮起了她鬓边的头发,越长歌微微侧过脸庞,叹息道:“照顾好师妹们,为师……”
叶梦期一愣,看着师尊伸出腿,脚尖轻袅地点地,往悬崖边走了一步。
“等——”叶梦期伸出手去,还未来得及阻止。
“先去一步。”
立在悬崖边的影子忽地张开双手,似乎要将山川云朵拥入怀中。
只见她纵身一跳,衣袂翻飞。
很快就被云雾卷入其中,再也消失不见。
“师尊!”
大师姐没拉得住她,踉跄几步,跪在地上,她望着无边无际的云层,愣怔片刻,而后慢慢低下头,神情漫上一层阴霾。
良久。
她猛然一锤地面,破口骂道:“每次都用同样的法子,也不嫌腻么?!”
*
太初境,灵素峰。
一名年轻姑娘急匆匆地绕去后山,自茂密的林中穿行。
于地势较高处,结着一座简约的竹庐,平日并不作住处。
她家师尊不喜欢人多眼杂的地方,有时会一个人呆在这里。
那弟子走到门前,待到呼吸平缓以后,礼貌地敲了敲门。
“师尊,越长老来了。”
四周树林郁郁葱葱,颇有些孤寒寂清之意,偶有风与鸟鸣滑过叶缝底下,磨蹭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和黄钟峰那样热闹的气氛一比,就像两个世界。
“越长老”三字一出。
林中随风轻摇的木叶忽地止息。
她眼瞅着一片飘落的叶子悬停在了空中,就离自己的鼻尖不远。
医修的灵根皆为木相,能引发异象时,估计是里头的那位大能,心绪不甚平和。
弟子不见师尊回话,静候在一旁,也不敢再问一遍。
没过多久,空中——并非竹庐之内,荡出了飘渺的回音,像是四面八方响起。
树叶像是松了口气般掉落。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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