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幽灵后的我天天看自己被绿(100)
他目睹了这一切。
我的大脑无限趋向于空白。
理智告诉我,必须要将现场处理干净。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毫无自理能力的我跟弟弟不能再失去母亲。
于是我打了一桶水,拿了抹布和消毒液。
幸运的是鲜血没有喷溅在墙壁上,我用抹布将地上所有的血迹都擦干净,又喷上了消毒液的味道掩盖腥气。
那桶清澈的水渐渐被鲜血晕染得浓艳。
我反复地、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家里的地板,直至那地板光洁如新了,直至我的掌心都叫消毒液浸得疼痛难忍了。
那把水果刀被我洗过,又仔细擦干净了刀柄上的指纹,最终随着父亲的尸首一起埋在了后院里。
我那柔弱的,如同菟丝花一般的母亲终于回过神来,她浑身颤栗,牙齿都打着哆嗦,她看着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恶魔。
对于我近乎漠然的冷静母亲生出了厌恶,但与此同时,她又因此畏惧着我。
一具成年男人的躯体超乎想象地重,我和母亲废了很大力气才将父亲搬到后院里。
弟弟的世界里还没有死亡这个概念,于是他随着我一起站在后院的时候,他注视父亲尸体的目光,就像注视着一个贪睡不肯醒来的孩子。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弟弟的手又软又小,是温热的,而我的手却是冰凉的,伤痕累累。
弟弟看了父亲一会儿,抬起头问我:“为什么要把爸爸放进土里。”
他的眼眸纯洁无瑕,倒映着皎皎月色。
我不能伤害他。
于是我只能欺骗他。
“因为爸爸睡着了,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醒过来。”
弟弟冥思苦想了许久,然后眼睛像是燃了一把火,倏然亮了起来,他奶声奶气地问我:“是不是就像种绿豆一样,等到来年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很多的爸爸?”
这模样真是天真烂漫极了,于是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对,这是一个秘密,阳阳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跟他拉钩,为了防止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我又一次欺骗了他。
我告诫弟弟如果说出了这个秘密,爸爸就再也回不来了。
弟弟想了想,然后问我:“如果爸爸回来了,我可以跟爸爸分享这个秘密吗?”
我说不行,爸爸也不行。
这是一个关于发芽的秘密。
一旦说出口了,爸爸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弟弟有点黯然,但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一颠一颠地跑到门口,又忽然回过头来问我离明年还有多久。
很快的。
我这样说。
母亲将我们带离了那个小镇。
在轰隆作响的火车声之中,她藕荷色的裙摆被吹拂开,轻轻荡漾,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腿。
弟弟被我牵着,他抬起头问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母亲说:“去另一个城市,有很多漂亮的花,繁华的商业街和数之不尽的玩具。”
弟弟问:“那爸爸呢?”
母亲说:“你们没有爸爸了,他和其他女人跑了。”
于是我便知晓。
这是唯一的答案。
也是唯一允许存在的答案。
第99章 谢谢
“哥哥。”
骤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陈一沉浸于日记里的思绪,有个毛绒绒的东西爬进了陈一的怀里,他下意识将手里的日记本合上放到一旁。
原来是夏向阳独自玩了一会儿发觉陈一不见了,有些不安,于是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找他。
陈一拢住夏向阳,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
夏向阳的手还环着陈一的脖子,紧紧贴着他,不声不响,不哭不闹。
陈一心里像是骤然被塌下去半截,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阳阳?不喜欢玩具房吗?”
夏向阳没有说话,侧着头看着木箱子里的照片。
陈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二人父亲的照片,那照片上男人的模样简直与夏北光如出一辙,如同孪生。于是他将箱子合上了,揪了揪夏向阳衣服的尾巴:“瞧什么呢,这么入迷。”
“是爸爸的照片,对么。”
“为什么不给我看呢。”
夏向阳这样讲,他的口吻并不疑惑,而是一个十分平静的陈述句。
小孩在某些方面总是敏锐至极,令人难以置信。
陈一一时也没想出如何搪塞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夏向阳就皱了皱鼻子,又恢复到很平常的样子:“我闻到了蛋糕的味道。”
所幸的是女仆及时端来的蛋糕挽救了这一番濒临破碎的谈话,事实上陈一也能看出,夏向阳是见自己不喜欢所以转了话题。
依日记里所说,夏向阳在幼时曾目睹了自己的父亲被母亲杀害,陈一不确定这是否会给对方带来什么不为人知的阴影或者心理压力。
夏向阳大多时候都与正常孩子毫无区别,一旦接受心理治疗无疑得让他又想起从前的经历,陈一担心会因此给夏向阳带来二次伤害。
尤其是当说起去看医生的时候,夏向阳的反应属实古怪。
他姿态十分抗拒,甚至有点过激。
陈一思来想去,只得又小心翼翼试探了一下夏向阳的口风。
问这话的时候小孩正坐在桌上吃蛋糕,奶油蹭到了脸颊上,陈一顺手将他脸上那点白色奶油揩了。
夏向阳原本还在椅子上晃荡着腿,听到要去看心理医生动作就渐渐停了,他不再说话,攥着银叉子。
过了一会儿,夏向阳将头抬了起来,露出一点有点疑惑的,有点不能理解的神情:“为什么你要逼迫我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阳阳。”
“这是我有没有病的问题,对吗?”陈一鲜少看见夏向阳不笑的样子,他的脸上近乎于是毫无表情的,既不严肃,也不是松懈,而是很冷静的:“你觉得我有病,所以想带我去看医生,是这样吗?”
“我不会去的。”
夏向阳这样说。
半晌之后,陈一才开口:“既然你不想去,我不会勉强你。”
…………
之后的日子里,陈一抽时间去见了周锡。
是在戒毒所里。
青年看起来还是很消瘦,而且十分苍白,眉眼间隐约还有阴翳的影子。
两个人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过了好半晌,还是陈一先开口了。
“你父母已经找到了,先前被秦泽送到一家养老院去了。”
周锡侧靠着椅子,十指交握,他眼睫其实也生得很细密,而且乌黑,低垂着,压出几道斑驳的阴影。
即便是如此落魄,依旧能从他身上依稀看出从前意气风发的影子。
青年嘴角有道伤口,是淤青,在苍白的面容上分外打眼。
陈一便问:“你在牢里跟别人打架了吗?”
周锡勉强应了一声,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冰凉的桌面,沉着头思索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王哥的酒吧喝酒吗?你醉得特别厉害,而且一个劲地发酒疯,又哭又笑的。”
这事陈一当然不记得,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周锡也不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出神情。
陈一也瞧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有那么一点像是忡愣了,说不出话来了似的。
周锡指尖轻轻一点一点桌面,缓缓开口了:“高二那会儿我们出去玩,路上碰见了以前跟我打过架的一个混混,没想到那次他被我打惨以后出门在外都带着四五个帮手,我们被他发现了,那混混追了我们整整五条街。你一边跑,一边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鞋都跑掉一只。你发现自己跑掉鞋之后就干脆把另一只也丢了,得亏那是条大马路,也没什么石子,不然能把你脚都扎穿了。”
“还有一次你过生日,刚好你妈生病晕倒了下午被送去了医院,我不知道,给你买了个蛋糕,也不敢上去,你妈妈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我就傻瓜一样在楼下等了一晚上,那天晚上特别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那么久。还是你第二天清晨回来的时候推了推我,我才醒的,点燃蜡烛之后你忽然哭了,止都止不住,我哄了你半天也没用,弄得周围人都在看我们两个。”
“高一的时候你总是被小混混欺负,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想了想,可能就是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好欺负,虽然你自己不知道,也不觉得,但我第一次看你就想到了放在玻璃窗橱里的水晶摆件,漂亮又脆弱。”
夏北光皮肤太薄冬日极易冻伤,周锡想了许多法子,最后拎着少年测试了一番各种乱七八糟的办法才发觉其实最普通的润肤霜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夏北光吃饭总是太挑食所以身体不好,有些低血糖,周锡的口袋里一年常备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糖果和巧克力,为此总有人拿此在暗地里取笑周锡,他们不敢当着周锡的面说,有时候就故意对着夏北光说,讲周锡这简直是把夏北光当儿子养。
结果被周锡听见的收拾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的。
大概周锡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夏北光如此上心,年少时的好与不好,喜欢与不喜欢,总是没有太多原因和理由的。
周锡也是如此,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这故事初听时好似温暖又美丽,俗套得不像现实会发生的事情,后半段却陡然直落,揭露出一片支离破碎的、沾着两位当事人血肉的荆棘。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初见是幻梦,是水中捞月,不堪一击。
其后是坎坷,是没有止境的鞭挞与凌.虐,鲜血淋漓。
最后才是现实,是不得好死,明知故犯,装作若无其事,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