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域有些慌张地安抚着她,旁边的老国公则是叹了口气,向来挺拔的身形一时竟有些佝偻:“莫要站在门口了,回家再说。”
回到府中,邓氏立即着手去做路域爱吃的菜,镇国公听完路域讲述的春猎发生的事情,手里的茶盏在桌上一放:“域儿,你可是真的笃定主意了?”
路域闻言愣住:“父亲此言……”
“你与关相交好,难道不是为了给当年的孟实秋翻案?”镇国公缓缓道,“为父是年纪大了,也闲散了数年,但还不至于昏了头脑,真信你是为了那两本诗经才去了人家府上。”
路域见状,便痛快地应了下来:“孩儿的确是为了此事。”
镇国公眼神幽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当年疆儿出事后……你说此生再不为帝王家卖命,只愿一生在府上孝敬父母,为父将你打得卧床数月,也不曾让你改变志向。”
“但如今你长大了,有些话,为父也该告诉你了。”
路域闻言坐直了身体,眉眼肃然。
镇国公接下来要说的,应当是关于原身那个未及冠就死在了战场的大哥,路疆。
“当年疆儿率兵出塞,大破敌军,拿回我大殷三座城池,将蛮子驱赶到了燕南关外,”镇国公回忆起多年前,自己早夭的长子,眼里仍满是浓浓的骄傲,“但蛮子狠戾……竟是在撤退前屠了城,还一把火烧了所有辄重粮仓,疆儿手下三万将士没有足够的粮草补给,若是此时蛮子反打回来,便可能会身陷囹吾。”
“但疆儿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镇国公的手指轻轻颤抖,“是我的错,是我给他讲了太多清官忠臣的故事,也不曾教过他多少人心险恶……以致于他竟以为,大殷上下的官员都是一心为国,定会为了夺回失地而齐心协力。”
“他早已向朝廷请召了补给,但边关路远,也无人想到他竟是以如此破竹之势便下了三城。所以五日过去,粮草还隔着千里,而将士们已经在吃着糟糠,跟仍驻扎在数百里外的蛮子对质。于是他向四周的几个州府求助,恳请知府开仓放粮,以救三万将士的燃眉之急。”
“可燕南关内最近的陈州知府,说因为适逢旱年,官仓早已打开救济百姓,没有半分余粮在,又转而让疆儿去跟江州讨。”
“但那年……陈州分明得了地势的便宜,雨水汇聚,是个丰年,而江州才是真正的颗粒无收,孟实秋甚至卖了自己府里的家具去换米面。”
路域的眼瞳微缩。
“后来疆儿抵死守城十日……三万将士,只剩了一半,”镇国公的眼睛闭了起来,“而他战死在粮草到燕南关的前一夜。”
路域的身体一颤。他的脑海里涌出了无数莫名的画面,是一具带血的尸体,身上有无数个血窟窿,血迹早已干涸……
这是原主的记忆?
“紧接着江州知府就被人举报贪污,从他府中搜出了一整箱价值连城的财宝,当时主政的左相便奏请陛下,将孟府抄家,孟实秋被腰斩于市,孟府满门男子流放,女子为妓。”
镇国公说着,重重咳嗽了两声,路域忙给他递上茶盏,却被他推开。
“圣上当年……其实一开始,是想封我为异姓王,”镇国公死死地攥住了太师椅的把柄,“我拒了,还主动交了兵权,因为我知道帝王心,鸟尽弓藏,若是我真的被封了王,将来等着路府的,就是‘谋反’抄家的下场。”
“但是域儿,我从未阻挡过你和疆儿上战场,因为我路家的脊梁立在北疆——杀过蛮子流过血,才能叫我路家的儿郎!”
“陛下老了……但将来的陛下,未必不是位清明之人。”
他的眼睛定定看着路域:“你同关相,定要追随明主,明白吗?”
路域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个头。
这个世界恐怕比他曾想象的……还要艰难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 路域:我明明只想和关相简简单单谈恋爱……
关霖:我们不是至交吗?(茫然)
路域:(点头)将来睡一个被窝的那种,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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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老板, 来半斤糖糕,半斤驴打滚。”
傍晚时分,路域又来到了潇湘楼对面的点心铺子。
这家铺子虽小, 点心却都是一绝,尤其是糖糕,一小块就能捋平关霖喝完药后皱起的眉心, 实乃哄关相喝苦药的不二之选。
这大半个月以来,路域隔三差五的就来买糖糕,老板早已跟他熟识,特地选了刚出锅的两炉。莹白剔透、甜软可口的糖糕,裹了厚厚一层黄豆面的驴打滚, 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样都看得让人口齿生津。
路域跟阿朗吩咐:“将点心送到相府去, 再同关相传个话,说我去与范公子赴个约,应当是要喝酒, 明日再去看他。”
阿朗点点头:“二爷,那我送完糖糕就去找您。”
路域笑了笑:“好, 记得来时给我捎一碗醒酒汤, 搁在马车上。”
范同是个毫无节制的酒鬼, 每次喝酒都像是往死里喝,一副见不到明天了的模样。路域自己的酒量虽不差, 但酒精到底还是会影响大脑,他并不喜欢醉后神志不清的感觉。
今日范同邀约的地方是京城的“醉香楼”,这家酒楼在京城有三出名,出了名的奢华,出了名的美味, 出了名的贵。
而范同今日约的还是天字房。
路域弯了弯眼睛。如若他计算不错,早在数日前范同这月的月银就告罄了,所以这一连半旬,他都没出过范府。
而就在昨日,探子回来报,巡抚家的仆役近日都在抱怨,说这月莫名没了赏银,而范府的主母、范正初之妻的心情格外差劲,在院子里掌掴了好几个侍女出气。
种种场景,自然是因为范正初耐不住侄子的磨人,被逼无奈之下节省了范府上下的开支,以供侄子挥霍。
但这点钱最多也只够范同支撑个几日,若是他又没了银钱,那范正初又该如何?
必然只能派人去他那座钱庄。
京城附近大小私人钱庄共有十数家,明着都与范府毫无关系,但若是范正初主动露出马脚,那他为官却官商勾结、以权谋私拥有巨额私财的事情,便足以治他的死罪。
不止如此,路域自从听完镇国公的一番话后,特地去查了那个陈州知府。一查才知道,这厮竟是范正初的表弟,关系甚笃。这一家子人同气连枝,新案旧案一齐上阵,动辄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而让他们有胆子如此的,不必猜也知道就是那位看着模样温和的二皇子。
二皇子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未被立为太子。而他的弟弟五皇子,刚刚二十有五,在朝中初露头角就得了数位老臣的支持。镇国公还告诉了路域一件事——当年的路疆,其实也是支持五皇子的。
种种原因,二皇子岂能不急?又岂能不想方设法下手,扫除五皇子的羽翼。
因此路域几乎已经笃定,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就是二皇子。而春猎的那一出刺客……说不定也是二皇子自导自演,最近元康帝将不少重要的政务都交给了二皇子,五皇子却受了许多冷落,这些都正合了二皇子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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