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会议室里除了笔触声,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学习的直接目的是应用,是通过了解事物的性质,掌握规律的变化来改变现实。事物和规律是客观存在的,但应用它们改造现实却是一个连续的,系统的过程,要求人和人之间通过分工合作达到目的,这是社会结构形成的根本原因。这个框架随着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改变而发展,扩大的同时变得复杂。对于以狩猎和采集为主,加上部分畜牧的生产方式,部落这样松散的结构是适应的,但在工业社会的工业化生产方式面前,这种脆弱的组织很难正常生存下去。而淘汰落后事物最彻底的方法,就是用更有生命力的事物替代它,那么,在这里接受了另一种社会分工方式的教育,并且尝试用这个体系内的知识改变生活的孩子们,就是瓦解部落社会的切入点之一。”
有人在轻轻吸气。
“根本上,部落的存在与我们的目标是冲突的。不过,改变的力量只有来自内部才能彻底,要实现我们的目的,让这个过程变得易于接受,后续的不良影响降低,在转变的初期,就不能由我们来主动推动它。”
第327章 从战略到战术
云深看向在座的众多老师,这些大多年轻的面孔,“那么,我们的教学在下一阶段要达到的目标,就是引导这些部落的孩子自我组织起来。在上学期,我们最大的成果是建立起他们对纪律的基本概念,并且形成了一定的自律的习惯,这是组织性的基础。这种基础还很薄弱,要进一步加强,关于加强的方式和具体实施的细节,就是下个学期的教学大纲。另外,可能需要说明的是,同样是不应由我们来主动引导他们与部落本身的对立,矛盾不必通过灌输来制造,矛盾一定会出现,对解决矛盾的方式的选择,就是那些孩子对道路的选择。”
在会议的最后,他说道,“这方面的工作,是与我们对外的经济行为相配合的,冬季学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希望在座的诸位共同努力。”
在他的发言之后,最后的一个会议流程就是一些奖项的评选和奖励的颁发,不过这个理应引发最多心理活动的环节因为大多数老师的不能专心而显得平和又潦草,跟术师的语言所指的方向比起来,这些活动无非是锦上添花的装饰,就像在这之前,老师们对部落学生存在的理由的诸多猜想和分析一样,热闹却显得浅薄。他们是老师,知道自己的义务在哪里,却很少像今天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一个庞大的战略全局中发挥的作用。
会议之后还有一个额外的提问时间,不过那帮矿场的回来的糙汉子们早就站在走廊外了,虽然他们没出声或者做其他会引起人注意的事,他们只是站在外面,就已经让因为女性比较多而脸皮薄的老师们很不自在了。明月很快就接过了讨论会的控制权,云深得以前往下一场。
相比之前会议上的严肃,云深在另一间教室里受到的欢迎更热烈,他不作前置发言,讨论的气氛就十分浓厚,桌子围成了一个圈,多的全堆到墙边,干部们自在地坐着,谈笑着。
对于聚居地的诸多变化和政策指向,定期收听无线电,通过船运接受每一周期刊的矿场骨干们在信息上并未滞后多少,盐场的干部们在条件上有些不足,不过在回来之后,他们也很容易通过各种途径补上。不过这完全这不能打消他们向云深求证和询问的热情,因为这些间接的了解始终不如亲身经历,从他人口中说出的事情总是带着他们本身的态度……被派遣到条件恶劣的矿区和海边去,远离温暖而强大的集体中心,在轰隆爆响和呛人石尘中,在黏腻盐风和海天烈日中工作,这部分人从来不是被冷落放置的边缘人,他们因为拥有强烈的道德感和集体意识才能承担这样艰苦的任务。他们的前途发展和聚居地内部的干部略有不同,而在赋予权力的同时,这些干部也需要强烈的肯定,除了一些物质奖励,术师在他们修整的时间里将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这份鼓励已经差不多可以抵消在此之前的所有艰辛了。
而他们与聚居地现今内外两部分的工作环境的不同,让他们看待问题,寻找矛盾的角度也有些微妙的不同,在这种会议上,云深不太参与对问题的发现和解析,他做得更多的是倾听。
“从孩子入手是对的,那些兽人成年之后就很难教了……”
“上次来的十几个狐族人,就只有三个还剩下了……要么说是我们给他们干了奴隶的活,要么就说是自己想错了,宁愿饿着肚子晒太阳也不愿意受苦到死,或者一声不吭偷偷溜走……回来以后我还听说那些混账在赫克尔部落里说我们的坏话?”
“他们不是被教训了么,由一个长老还是谁来着,拿绳子捆了送过来认错……”
“那也不是他们心甘情愿的事,还不是白狼那边出了面。就算送过来了还是要放走,留下来什么用都没有……大人就是孩子以后的样子,肯定要把他们跟那些不像样子的家伙隔开。说起来狐族倒是有些小崽子在我们这儿,被那个军营里的小伙子管得挺严,可他这样怎么像是想把自己的部落给割开成两半?懂事能干的就挂到我们这边,剩下的爱怎么样怎么样,他不要了,就丢给那个老父亲?”
“这也是一条路啊,有点脑子的就走出来,剩下那些人也饿不死,不管长命短命,他们都是要死的,以后还是年轻人有本事,说话管用……”
“哎哟这打算……”
“撒希尔部落也有那么点意思,那个叫做布拉兰的头领拉过来的人不少,而且听他的话,很多活都能干,有他们在,撒谢尔的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可是听说撒希尔的老族长可不太受得了这个啊,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不单是说话没人听了,他那个儿子也不安分,总是在我们的盐场外边探头探脑,要他想自己晒盐,只要说一声就行了,可他那眼神怎么看都不好。”
“我也觉得他要搞事……”
“那就等他搞啊,巡逻注意一点,其实我们在撒希尔也有那么几十双眼睛,他连偷看都弄那么大动静,真要干什么也不会轻手轻脚的……”
“布拉兰可是说过族长之下,打死谁都行,看撒谢尔狼人的意思,也差不多是那样,他们还不客气点,就算族长死了又怎么样?换布拉兰就行了,让他上麻烦还少点,是这么说的,既然大家过不了几年都要变成一家人……”
“一家人……”有人笑了一声,然后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这种笑声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虽然伯斯说这句话的时候确实带着对撒希尔的一些恶意,无论是在和人类的交往中,还是在战争中,或者是战争之后新秩序建立的过程中,这个当初弄出了好大阵仗来与他们结盟的兄弟部落还算不上拖了后腿,不过也完全没有发挥出“兄弟”这样郑重的关系应有的半分作用。撒希尔可以辩解是人类离得太近,动作太快,然而撒希尔之中还有一个精神不太稳定的布拉兰,即使他同样没有做到同生共死,但他表现出来的诚意,撒谢尔没有瞎的人都见得到。
撒希尔的老族长还在犹犹豫豫,他的老儿子把部落的前途放在了自己之前,不知道这次孩子们回去,他们能不能发现,能够决定撒希尔以后如何的,已经不再是他们了?
不过说起来,那些部落能够想到这里的人也不会太多,他们能够想到,已经是非常大的部落里才能养得起的“智者”了。
有些事物的发展,就像种子发芽,花朵开放,树木生长一样,是活着的本能。
“老人有经验,可他们的经验也不过是过去发生过的事,对新东西,他们是害怕的。年轻人不太会怕,他们有时间,有精神,不怕累。”有一名干部说,“特别是知道自己的累不是没结果,还会有特别好的结果,上次来的那个叫莫纳的小狼人就做得好,撒谢尔人里像他那样的真不多。我们的年轻人里像他那样的也不太多,当然,还是比他们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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