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微感麻痒,伸长空暇的右手揉着温祈的发丝道:“该当准备出发了。”
温祈霎时清醒过来了,遂依依不舍地松开丛霁的手背肌肤,猛然跃出水面,伏于织皮之上。
丛霁从软榻上站起身来:“朕先回寝宫洗漱,换朝服,待会儿再来送你。”
温祈勾了勾丛霁的尾指,又写道:不许骗我。
“朕骗你做甚么?朕定会来送你。”丛霁失笑,出了丹泉殿。
待他再次回到丹泉殿,却见温祈被装入了浴桶中,下颌抵于浴桶边缘,眼巴巴地望着他。
“朕送你出宫。”他抚过温祈的面颊,又扬声道,“启程罢。”
两名侍卫立即抬起了浴桶,另有一内侍提着食盒,又有一内侍抱着一木匣子,这木匣子里头盛的乃是丛霁特意嘱咐带上的吸水极佳的锦帕以及润肤的香脂,以备不时之需。
秦啸行于最前头,到了宫门前,肃然道:“停。”
丛霁望着温祈道:“尽力而为便可,朕等你回来。”
温祈颔首,突地听得丛霁道:“这便启程罢。”
他应声被抬入了马车之中,马车疾驰,使得他距丛霁愈来愈远。
他情不自禁地掀开马车帘子,探出首去,丛霁立于晨曦之中,莫名有些寂寥。
丛霁觉察到温祈的视线,遂朝着温祈挥了挥手。
温祈亦朝着丛霁挥了挥手,直到再也瞧不见丛霁了,才目视前方。
他忽觉双目酸涩,揉了揉双目,又低喃着道:“我似乎有点儿想念丛霁了。”
第30章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方才停下。
温祈登时紧张了起来,而后,他被抬下了马车。
他仰首一望,自己已然到了贡院。
他环顾四周,除他之外,并无其他应试者。
是他到得太早了些么?
他正思忖着,又见得监考官到了他面前。
监考官眉眼慈祥,他已听闻温祈乃是一尾鲛人,故而并无惊色,仅是肃然道:“你虽然获得了陛下的恩准,破例以鲛人之身参加此次秋闱,但规矩不可废,请从水中起身,容本官搜身。”
——原本仅有秀才能参加秋闱。
温祈自己出了浴桶,任由监考官搜身。
他身为鲛人,不着寸缕,这原是寻常之事,可被监考官巡睃着,他却觉得甚是不自在。
眼前这鲛人与凡人不同,并未穿衣着裳,监考官实在瞧不出有任何可夹带小抄之处,遂将其仔细看了,又查了浴桶,便扬声道:“抬进去罢。”
温祈回到浴桶之中,接着被抬入了号房,诚如丛霁所言,号房狭小,他忽觉吐息不畅。
号房之中置有两块木板,一块在上,一块在下,在上那块做书案,在下那块做书椅,两块木板亦可拼于一处做床榻。
因温祈无需书椅,亦无需取暖,于是秦啸当着监考官的面,将下方那块木板拆了去,并将炭火端了出来,让这号房变得稍稍宽敞了些。
一内侍勉强挤了进来,将监考官搜过的食盒以及木匣子放于木板之上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秦啸端详着温祈,发问道:“你可有何处不适?”
温祈不识得秦啸,更不知秦啸乃是大内侍卫统领,该当时刻守卫那暴君。
他摇了摇首,向着秦啸写道:我并无何处不适。
秦啸补充道:“你的膳食多是海味与河鲜,极易变质,不可久藏,因而你明日的膳食会由我送了来。”
明日的膳食?
温祈陡生疑惑,又闻得秦啸道:“我这三日会守于贡院外头,你若有何处不适,或是有何需求,定要告知于监考官,监考官会转述于我。”
秦啸话音落地,监考官便将号房锁上了,独留温祈一人。
温祈望着紧阖的木门,半晌才记起来他所看过的一册话本中提及过秋闱之事,秋闱统共须得考三场,且每场须得试前一日入场,试后一日出场,换言之,他须得在这号房内待上三日,直至大后日方能见到那暴君。
那暴君居然并未提醒他,着实可气。
他气得磨了磨牙齿,又突然意识到今日乃是他成为幼鲛,被奉于那暴君之后,初次与那暴君分离。
未多久,足音陆陆续续地响起,应当是其他应试者来了。
由于明日才开考,温祈的紧张慢慢消散了,他将自己沉入水中,百无聊赖地吐着泡泡。
他盯着自己的泡泡,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暴君。
那暴君现下正在上早朝罢?
良久,他才想起来自己尚未用早膳,他即刻从水中直起身来,打开食盒。
食盒足有八层,每一层皆是满满当当。
他吃了三块鱼糕,一碟海草,又饮了一碗鲜虾粥充饥。
此处应试者不少,但无人发出声音来,静悄悄的。
用罢早膳后便是午膳,午膳后,他歇息了一个时辰,方才继续吐泡泡。
两个半时辰后,他用了晚膳。
晚膳过后,他将蜡烛点上了,瞧着摇曳的烛光,昨夜烛光之下的暴君猛然闯入了他脑中。
今夜那暴君不会留宿于丹泉殿,十之八/九会去临幸妃嫔罢?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来参加秋闱,而是该留住那暴君才是。
不对,于他而言,秋闱自是较那暴君紧要许多。
他胡思乱想着,从食盒之中,取出了一只虾饼来,指着虾饼,低声道:“你便是那暴君。”
虾饼自然无法反抗。
紧接着,他一口将虾饼咬下大半,含含糊糊地道:“咬死你,你要是胆敢今夜临幸妃嫔,我定要咬死你。”
彻底冷却的虾饼远远及不上之前与那暴君一道吃的热乎乎的虾饼。
他愈吃愈觉得委屈,须臾,又对自己道:“你当真很是娇气,分明有虾饼可吃,竟然还觉得委屈。”
他将四只虾饼吃尽后,便将自己没入水中,蜷缩着身体,阖上了双目。
然而,他脑中尽是那暴君临幸妃嫔的情状,全无睡意。
那暴君会温柔地亲吻侍寝的妃嫔,会温柔地褪下她的衣衫,会温柔地抚摸她,会温柔地占有她,会让她看到身上的伤痕。
许一夜春宵后,妃嫔便会怀上那暴君的孩子。
他辗转反侧,直至东方将白,才被疲倦逼得睡了过去。
可惜,他并未睡多久,号房的木门便被叩响了。
然后,木门被打开了,秦啸提着食盒进来了,并收走了前一日的食盒。
他堪堪用罢早膳,监考官便将文房四宝与卷子送来了。
他瞧着卷子,霎时清醒了过来。
卷子的内容为四书三题、经义四题以及五言八韵诗一首。
按照要求,四书三题每题的答案必须多于两百字,而经义四题每题的答案必须多于三百字。
他一面研墨,一面思考着每一题要如何作答。
每一题都难不倒他,他甚至可大言不惭地自夸自己思绪如泉涌,但具体要如何措辞却教他犯了难。
他思考了足足半个时辰,定好措辞,并润色了一番,方才提笔。
不过晌午,他便将所有的试题做完了。
他检查着自己的卷子,直觉得自己必定能夺得解元,同时却又觉得自己文思尔尔,见不得人。
黄昏时分,监考官将卷子收走了。
他用着晚膳,不知第几回想起了那暴君。
再过不久,那暴君又该去临幸妃嫔了。
那暴君似乎并非沉迷女色之人,许今夜不会去临幸妃嫔。
可那暴君年二十又七,正当年,怎能拒绝得了温香软玉?
不许再想了。
他拼命地打住思绪,钻入水中,却顿觉每一息都很是难熬。
终于,这一夜过去了。
他被侍卫抬了出去,又被抬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将他带回了他启程之处。
他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底下这颗心脏正欢呼雀跃着。
才不是因为能见到那暴君了,这颗心脏才欢呼雀跃的,而是因为考完第一场了,这颗心脏才欢呼雀跃的。
他这般对自己说着。
宫内除却今上不得行车,是以,一抵达宫门,他便被侍卫抬下了马车。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