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师父赐药。”
徐平宽甩袖背过身,冷声道:“化虚丹只剩一颗,绝无可能给一个邪魔外道。”
楚孤逸道:“贺先生救了我。”
“那又如何,他是魔修。”徐平宽转身回元清殿,“你要走便走吧,休要打化虚丹主意。”
“师父。”
徐平宽脚下一顿。
乾坤朗朗,西方天际却已然黑压压一片,雨云缓缓向此处迁徙。
楚孤逸缓缓屈膝,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目色阴沉,一字一字道:“请师父念在我多年为青霄鞠躬尽瘁、无怨无悔的份上,赐灵药。”
徐平宽心头火起:“你在威胁我吗?若是不给你药,你就有怨有悔了?”
“弟子不敢。”
“你这是不敢的样子?”徐平宽恨不能给他两脚,“孽徒,你跪也无用,在这里好好反思吧。”
楚孤逸面上没什么波动,高声道:“请师父赐药!”
徐平宽差点被大殿门槛绊到,恼羞成怒把门一关。
“请师父赐药!”楚孤逸执拗重复。
“……”
“请师父赐药!”
徐平宽越听越心烦,差人去千石峰找林松烟。
殿外,楚孤逸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重复“请师父赐药”五个字。
两旁弟子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他们同样厌恶魔修,但对于贺凉水,也许是先入为主,也许是那日舍身相救楚孤逸的行为,让他们对这位大魔毫无恶感。
得知贺凉水没死,他们当中有人是为之庆幸的。楚孤逸为其求药,更是有情有义。若非怕触怒掌门,甚至有人想助一臂之力。
然而终究无人胆敢与楚孤逸为伍,默默退下。
楚孤逸面朝元清殿长跪,背脊挺直,一声声,不曾停下。
直到日头西移,嗓音逐渐喑哑。
一道清瘦的青色身影走到他身边,“……师弟。”
楚孤逸目不斜视,仍道:“请师父赐药。”
“你求不到的。”林松烟捏紧手指,“师父把化虚丹看得有多重要,你应该清楚。”
楚孤逸当然知道,但他还是要试试。
“不要为了一个外人得罪师父,好吗?”
楚孤逸道:“贺先生不是外人。”
“他是魔修,不是外人,是何人?”林松烟眼底涌动汹涌情绪,死死压抑。
楚孤逸语气不自觉放轻:“他是我……看重之人。”
亦是他所爱。
林松烟:“就算他救了你,终究是魔修,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何必?”
楚孤逸道:“我看人,只在乎是否合心意。”
“心意?什么心意?”林松烟诘问,“你对一个魔修,能有什么心意?”
“贺先生不是物品,不要在他身上贴标签。”楚孤逸认真道,“除了魔修这个身份,他有很多优点,你们视而不见,我看得到。”
“师父看不到!你纵然一直跪着,也无法感动他分毫。”
“我不求他感动,只求药。他若肯赠,我自当感激。若求不得……”
“如何?”
楚孤逸目光放空,道:“二十年师门养育之恩,我已报了。”
林松烟身形一晃:“你要走?”
楚孤逸抿起唇,决然之色已无需言明。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云历经长途跋涉飘然而至,砸下大滴大滴雨点,地面深色扩散。旋即,天空倏然倾盆,人间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中。
贺凉水望着窗外,愣怔发呆。
大雨将至之前,他就帮柏灵儿收拾了一院的药材,当时掐指算算楚孤逸该回来了。结果掌灯了,天黑了,喝了一壶茶,楚孤逸还没回来。
柏灵儿在红泥茶炉边捧着一卷医经,笑道:“也许他半道被雨困住了,要晚些回来。”
贺凉水回神,略觉尴尬,自己想什么都写脸上了吗?
左等右等等不到,贺凉水借口先去睡,以免柏灵儿看他像一块望夫石。
柏灵儿没有拆穿。
贺凉水回了房间,找出乾坤袋,在里面摸了又摸,可算找到一块莲形玉佩,正是楚孤逸给他的传音符。
“早就该拿出来用的,真笨。”贺凉水摆弄这古代版手机好一阵,“喂,喂,喂?楚孤逸,听得到吗?”
“……怎么用啊?”
贺凉水拿着传音玉符正犯难,它亮了,连忙试着指纹解锁,按了好几下。
“贺先生?……贺先生?”
“听到了!哈哈,我会用了。”贺凉水误打误撞摸索到使用方法,“楚孤逸,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回来?”
“我今晚应该回不去了,贺先生早点睡。”
“为什么?我这边下雨了,你那边也下了?”贺凉水听到楚孤逸那边的雨声很大,将楚孤逸的声音盖得模糊了些。
“嗯。”和着雨声,楚孤逸嗓音低沉平和,“明天回去。”
贺凉水放了心,“你找家客栈,不用急着赶回来,别淋雨生病了。”
“嗯。就在客栈里,倚窗听雨。”
贺凉水笑道:“我也在窗边,我们听的是同一场雨。”
“贺先生那边的雨更好听。”
“难道不是我声音好听?”
“嗯,好听。”
……
大雨如注,大理石地面溅起无数水晶花,传音玉符光芒渐渐暗淡。
楚孤逸握紧玉符,唇角微翘。
冰冷雨水不停从他头脸浇下,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他依然跪得挺直。
楚孤逸双手垂在身侧,掌心玉符温度是他今夜的支撑,他正视前方,第一千八百零三十三次道:
“请师父,赐药!”
元清殿内,徐平宽几乎发狂。
楚孤逸如此执着,如此倔!
“这个孽徒!孽徒!!”徐平宽挥手打碎茶杯。
面对一地碎裂的茶具,林松烟面无表情。
凤藻道:“师兄,化虚丹只剩一颗,绝不能给他。”语罢假仁假义补充,“不是舍不得给他,用在自家人身上也就罢了,他居然要给一个魔修用!”
徐平宽烦躁道:“松烟,你拿个主意,这楚孤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不给他,不知他会怎么想。”
凤藻:“青霄派养育他这么多年,他总不能变成白眼狼反过来恨我们吧?”
“师弟不会变成白眼狼。”林松烟道,“只会变成一匹孤狼。”
不,不是孤狼,他的身边,还有一只白狐狸。
林松烟攥紧绿竹扇,“天亮之后,就把药给他吧。”
“你说什么?!”凤藻惊叫。
“给他,这是缓兵之计。”
“什么缓兵之计?药都没了!”
“为了留住他。”林松烟仿若自言自语,“他现在不能离开青霄,不能把他逼得太紧了。”
凤藻坚决反对,言辞激烈。徐平宽亦火冒三丈:“松烟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青霄派离了他楚孤逸还能倒了?我发觉你最近越来越奇怪…”
“我说,”林松烟冷然直视这对暗地私通的师兄妹,引导般加重语气,“把化虚丹给楚孤逸。”
徐平宽与凤藻一下子没了声,面上表情逐渐变得呆滞。
“……是。”徐平宽如被慑了魂魄。
天光大亮,雨已停。
淋了一夜雨,楚孤逸唇色发白,嗓音已经哑得不行:“请师父……赐药。”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垂下眼睛,终归还是求不得吗?
这些年,他为青霄派不说建功立业,这一半的名声产业,能够位列仙门前三,他自认功劳不算小。师门有难,有任何艰险任务,他总是打头阵,为其化危为安。
到头来,连一颗化虚丹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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