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拿不准他什么心思,只得先给他撂在一边,对韦长宜道:“韦大人,听说今天早上,上头那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着众人的面就把人给——”
他没明白说出,只伸出拇指,作势在脖子上一划。韦长宜捋了把胡子,点点头,“一家三十一口,一个没留。”
“哎,这可吓人了。”刘绍面上神情有些恐惧,背地里早乐开了花,“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老头子的亲弟弟,总该留几分情面的。”
韦长宜叹一口气,举起杯来,“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呐。”
刘绍跟着他又喝一杯。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给狄迈争来统兵大权,可这会儿叛乱的消息还没传来,今日他也就不开这口,以免显得机心早种,当下只拿话旁敲侧击。
“上头喜怒无常,我家主人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刀落在自己头上。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还请贵府上多多照应啊。”
“哎——说哪里话!四爷的能耐谁也赶不上,我家主人时常称赞于他,至于上头发难,自有我家主人照应,请四爷放心就是。”
刘绍忙称谢,见羊肉还未烤好,先照顾席上俩人吃菜。
他有意卖好,同韦长宜又聊了几句,殷切地劝酒夹菜,好不周道。
韦长宜同他不住地推杯换盏,时常大笑。但不管刘绍说什么,贺鲁齐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刘绍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不夹就一口不吃,酒倒是一杯杯往肚子里倒,看着有点吓人。
“将军真是海量,”刘绍见羊肉烤得了,忍着馋先割了一块给贺鲁齐,“也别光喝酒,来尝尝羊肉。这可是羊肚子上最肥的一块,我都盯它小半个时辰了,没舍得吃,今天难得将军赏光,我就忍痛割爱了,将军可得好好尝尝!”
他有意把话说得亲近,一般这话说出来,客人都要谦让一番,说你吃你吃,这时刘绍再说您是贵客,和我还客气什么,再把肉让回去,客人推让不过,一低头就喜滋滋地吃起来,两人间气氛就热了。
贺鲁齐果然道:“你喜欢,你吃。”
刘绍照例推让,结果没想到贺鲁齐没按套路出牌,拿刀尖把羊肉一插,就放在刘绍跟前,又说:“你吃。”
他那样子不像是你推我让,倒像命令,好像刘绍不吃他就要发怒似的。放下羊肉,眼神却不转开,仍盯着刘绍,似乎是要看着他吃。
刘绍一头雾水,但反应也快,马上笑吟吟道:“既是将军好意,那我可就吃了。”
他如果用的汉语,这会儿得用上什么“抬爱”、什么“却之不恭”这些个词,可葛逻禄语当中几乎没有敬词,这么说已经十分客气了。
贺鲁齐见他吃完,没点头也没说话,又喝了一大杯酒。
刘绍心说你照这么喝,再海量也得喝成烂泥,但没弄清楚他的来意,也不贸然相劝,只是和韦长宜聊得热络,说二十句话,就也同贺鲁齐说一两句,贺鲁齐照例没有反应,只闷头喝酒。
刘绍见此留了个心眼,怕喝醉了应付不来他,等稍有醉意时,再举杯就偷摸倒进袖子里,没再入口。
一转眼头半只羊就被剃得只剩骨头,另外半只刚架上,还半生着,韦长宜起身出门放水,屋里只剩下刘绍和贺鲁齐两个。
刘绍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开口,“方才半只羊将军没怎么吃,都进了我俩肚子,嗐!是不是烤得火候大了?这半只就听将军的,将军看烤差不多了,咱们就动刀。”
贺鲁齐瞧了他一阵,也不说话,盯得刘绍后背发毛,正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贺鲁齐忽然开了口。
然后说:“你做我女人。”
第045章 待时鸾凤且卑栖(二)
“你做我女人。”
刘绍一时没听明白,下意识地问了声:“啊?”
贺鲁齐站起身来。
刘绍微微后仰,脸上仍挂着笑,“将军,你刚才那话,我没大听明白。”
他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了,之前闷不吭声,把两块羊拐骨塞他手里就跑了的那人,好像就是贺鲁齐。但这都是哪跟哪啊?
没等他再说,贺鲁齐忽然一矮身,两只手臂抱住了他。
刘绍老神在在惯了,这下一惊不小,肩膀猛挣,竟没挣开。
贺鲁齐看着不胖,但两条手臂钳子似的,刘绍让他箍住,但觉身上一紧,手臂都快陷进肋骨中去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小臂抬起来,去掰贺鲁齐的两条胳膊。
他那点酒意全消了,使上了吃奶的劲儿,连话都顾不上说,硬掰一阵,竟只掰动了一两分,趁机往外去挣,没想到又没挣脱,贺鲁齐手臂一收,反而又将他箍住。
危急之下,刘绍居然忽地想起狄勇二百来斤的一个胖子,狄迈单手就能给他提起来,又想起两人有时兴致来了,偶也互相比划两下,以为床笫之乐,现在看来,真是狄迈让着他了。
葛逻禄人全都鬼一样,他堂堂七尺男儿,让人这么抱着,就跟个小鸡仔似的,贺鲁齐再多使两分力,他肚子里的羊肉怕是都要被压出来。
他怕泄劲,不敢开口,可贺鲁齐全不在乎,沉默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会儿倒来话了,在他背后道:“你不知道,你刚来这边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了。你长这么瘦,可真能吃,竟然能吃一盆肉,真好。”
刘绍这会儿要是能说话,怎么也要告诉他,这里头误会可大了,自己哪吃得了这么多,回家就撑得拉肚子了。实际上他吃得极少,极其少,猫看了都要摇头,今天虽然一人包圆了小半只羊,但纯属侥幸,纯属超常发挥,赶紧把他放了得了。
可这话太长,这会儿他说不出来,攒了半天的劲儿,随后只嘶声道:“放手,我是男的……”
谁料贺鲁齐下定了决心一般,很沉重地道:“我知道,男的我也要你。”
刘绍翻个白眼。他两辈子没吃过这亏,猛地向前一弯腰,带得贺鲁齐也倾身向前。
两人稍稍分开半寸,刘绍顺势曲肘往后猛击,正打在贺鲁齐肋骨上面,贺鲁齐就是筋肉再结实,挨了这一下,也不由得闷哼一声,松了松手。
刘绍趁机拿肩一撞,脱出身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贺鲁齐又上前来,反剪了他两条手臂,往下一按,随后“咚”地一声,就给他死死按在了桌子上面。
刘绍脸贴着桌子,看不见后面,只闻见浓重的酒气,感觉贺鲁齐是动了真火,但他自己也心中有气,哪还顾得上什么和衷共济?手上猛挣,反遭压得更实,胸前肋骨顶在桌子沿上,疼得活像被刀子插了。
他一发狠,向上猛一挺身,抬起半寸,下一刻又被狠压下来,头磕在火炉旁边,头皮上面滋啦一响,随后传来一阵剧痛,引得他大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开一只手,抄起面前架羊的木头,回身猛地一甩,正砸在贺鲁齐脑袋上面。
这一下甚是用力,连手里这截木根都给撅折了,半截木头直飞起来,戳上房顶,又噼啪落下,剩下半截还攥在手里,支棱出一寸来长的木茬。
贺鲁齐松开他,咚咚咚后退几步,站定之后,额头上面才忽然涌出血来。
刘绍怕把人打死了,慌了一瞬,一摸额头,也摸了一手血——老天爷,怕是破了相了!忽然将心一横,心想就是和贺鲁苍结下梁子,老子今天也得打死了你!提着木棍又要上前,贺鲁齐却好像忽然惊醒了似的,整个人激灵灵地一震,“我不……不是……对不起,你打我吧!”
说完,居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头矮下去,只拿脊背对着他。
刘绍一愣,心说你唱的这是哪出戏?怕自己万一当真凑过去,被他一把抱住小腿掀翻在地,不敢上前,只拿手里木头向他猛掷。
他虽然方才占了下风,但力气在常人中已不算小,这么发狠一掷,木头甚至带出些风声,抽在贺鲁齐背上,只听一声闷响,竟将他背上衣服都划开了,可贺鲁齐居然吭也不吭,动也不动,好像打的人不是他一般。
刘绍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不想和他弄得僵了,就给他递了一个台阶,“将军,今天酒喝得都有点大,我不小心伤了你,你却也在我身上添了点伤,咱们俩就算是扯平了,谁也没占谁的便宜。今天这事,我知道不是你家主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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