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说到守备之事,雍帝反而不那么关心了似的,虽然仍看着他,但表情已平淡下来,再没有刚才那个劲头。
刘绍为着试探于他,说起狄迈最近的这次南下,故意提到狄迈和随军的狄雄之间的龃龉,果然又见雍帝眼前一亮,示意他细说。
刘绍愈发吃惊,暗道:从前不知,雍国朝中竟然是这般天子!
他没把心中想法表现出来半点,又说了许多话讨雍帝的欢心。
雍帝留他用过饭,见他不但仪表堂堂,颇习礼节,而且当着自己的面应答如流,不卑不亢,对他印象很好,想到近来宗室子弟多是纨绔,只知道斗鸡走犬,这个刚从葛逻禄回来的侄子倒大是不同,很有一番气象,暗暗点头,重赏了他一番,心里想着给他个什么官职,只是却不急于说出,只噙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让他先回去了。
刘绍出宫之后,在心里冷笑两下,攒了一肚子话想要一吐为快,一时却不知该同谁讲。
没等他进家门,转过几条街口,正碰上昨天洪府的家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又被洪维民请去府上。
洪维民已听说雍帝厚赏了他的事,这次一分钟都没让他多等,看他一进门,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试探雍帝都问了他些什么。
刘绍虽然没打算和这人交好,但也不想和他交恶,知道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就隐去了他和狄迈那被雍帝误解的二三事,把剩下的对他如实说了。
洪维民见他上道,大喜过望,口中对他连连称赞,可心里开始瞧他不起。
刘绍先前在草原的诸多谋划,要么是私下里偷偷使坏,要么是借狄迈之手施行,即便是在葛逻禄,也少有人知道他在那边是如何搅风搅雨的,洪维民远在长安,自然更不清楚。
见自己稍微一问,刘绍就合盘托出,不免觉着他实在不像是个有城府的,怎么看都只是寻常纨绔,至于传得神乎其神的卧薪尝胆云云,怕都是他凑巧撞了大运,事后往脸上贴金贴来的。
可他越是这般想,对刘绍就越是亲切,亲切得刘绍都觉着肉麻起来,勉强应付他一阵,就借口有事,急匆匆逃回了府。
先前去给刘凤栖他们送信的下人早已回来,和他说改到了明天中午,说完又交上一份请柬,说是荀相送来的。
刘绍见这么正式,寻思难不成荀廷鹤明天大婚?拆开来一看,原来是邀他明天晚上去府上一叙。
刘绍摸摸脑袋,嘿,十年草原无人问,一举回国天下知,他还真成香饽饽了。
第078章 边筹自古无中下(三)
“等将来除了狄广,局面缓和下来,没这么剑拔弩张的,”刘绍靠在床头,思忖半晌,终于说:“我以后还是不同你一道出征了。”
他看北面已经没有多少仗打,估摸着狄迈不是会轻易安分下来的性子,日后十有八九要向南着眼,现在还看不大出来,但日后两国交恶,怕只是几年之内的事,与其不尴不尬地随军出征,到前线学不发一言、不献一策的徐庶,还不如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的就权当不知道。
“嗯。”狄迈从侧面抱着他,把他连人带胳膊一道拢在怀里,应了一声又问:“你盼着我打赢还是打输?”
刘绍一愣,当真想了一想,没好意思说自己还真不想看他打败仗,敲定了自己的雍奸身份,就没答这话,反道:“你还不如问我,你和我爹娘一块掉水里,我救谁呢。”
狄迈没听过这么问的,“嗤”地笑出一声,“我水性没有你好,可也总没到让人救的地步,你还是救你爹娘吧。”
刘绍微微一笑,借着这个,顺势把话岔开了。
凉风吹开窗户,日光斜照进来,檐铁叮咚作响,院子间偶尔响起一两声稀疏的鸟鸣。
刘绍抱着被子坐起,看看窗外,发了会儿愣,好像才慢慢明白过来,不知怎么,心里并不如何悲伤,反而忽然觉出一阵烦闷,抬手使劲抓了抓头发,穿鞋下地。
他吃过早饭,想起来今天和人有约,先去母亲房中同她说了会儿话,等时间差不多就出了门。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原先爱骑的小黄马已到壮年,甚至再过两年就是老马了,身上筋肉仍然结实,能看出几分曾经的规模,可是屁股上已经有了窝,刘绍摸一摸它,翻身上去,也不伤春悲秋,高高兴兴地去了酒楼。
刘凤栖的脑袋从二楼探出来,笑着朝他说了句什么。
刘绍恍惚了下,觉着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以前也见过,却又想不太起来,心里头模模糊糊的,像是块上了哈气的玻璃,擦亮一小块,过不片刻,水汽又迅速追上来把它蒙住了。
他把马缰递给迎出来的小二,沿着店里的楼梯上了二楼,瞧见拐角处的扶手上缺下一角,露出的浅色木头,忽然间心里一动,不觉笑笑,走上楼,朋友几个已等在门口,刘凤栖上下打量他一番,大叫了声:“小五!”
刘绍一愣,忽然明白这是在叫他,应了声:“四哥!”
两人互相迎着走了几步,张开手臂抱住,刘凤栖在他后背狠拍几下,松开了他,“听你叫声四哥不容易,走,进来!”
刘绍跟着他进屋,随后瞧见后面的解辉、秦远志,两人都上前来,和他抱抱、拍拍,互相上下打量,解辉摇摇头,忽然间长叹一声,“九年了!”
秦远志喉头一哽,一句话没说,只是瞧着刘绍看。
这么些年不见,每个人都变了样子。
刘绍离开长安时,还只十七岁,现在已二十有六,身量长大,因着常年征战,晒黑了些,不复之前的少年模样。
被几双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的同时,他也同样打量着老友,见他们也个个变样,都不再年少,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忽地一笑,凭着一句“大家也都老了啊”,将涌起的感伤之情挥了个烟消云散。
刘凤栖在他肩上捣了一拳,“喝酒!”
刘绍从桌子上拿起酒杯,连饮三杯,倒扣过来,“不想咱们兄弟还有重见之日!”
几个朋友见他豪饮,也不打怵,跟着一块连饮数杯,相视大笑。这样一笑,彼此间好像忽地又熟稔起来,仿佛从来没分开过。
刘凤栖招呼大家坐下,朝着刘绍一个劲地发问,问他草原上的风土人情,问他在夏国如何栖身,问他在那边做了什么官、最后那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只除了省去些重大关节,剩下的刘绍全都一无隐饰,一一道来。
几人听得心驰神往,解辉一拍桌子,“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小五,三哥羡慕你。”
秦远志举杯道:“你马上就要去北边了,也算遂了志。”说着一饮而尽,叹了口气,“不像我,只能困在这巴掌大的长安城里,天天就是做那些事。”
“得了吧!”刘凤栖拿胳膊顶了他一下,“北衙禁军还不威风啊?多少人想进还没门路呢。不过我可能在长安也待不太久了,我看和夏国迟早要打,嘿嘿,咱读书不行,但一身武艺尚可,三哥,到时候少不得要去北边陪你了。”
解辉大喜过望,“好啊,你也来我父亲军中吧,我回头就写信和他说。”
刘凤栖摇头,神秘兮兮地道:“我父王和大将军说好了,让我去他老人家麾下谋个一官半职,昨天刚定下来的。”
“好啊你!瞒得好紧!”
刘凤栖呵呵大笑,忙喝酒赔罪,秦远志更羡慕了,“合着出不去的只有我一个!小五,你怎么说?”
刘绍见他问到自己,不禁一愣,摇摇头道:“我心里还没主意。我母妃现在身体不大好,这么多年我都没在她身边尽过孝,好容易回来一趟,先多陪陪她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对了,怎么不见大哥来?”
他所说的大哥是顾彭祖,年纪比几人大上许多。刘凤栖答:“大哥早就从军了,好像是……唔……”
解辉接话,“应该是小五刚走一年,他就走了,现在正在西南呢。听说也想调去北边,可惜脱不开身。”
刘绍点点头,“吴宗义一走,那边就没平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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