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静静地看着他哭,等他碍于过路人的目光,而飞快用袖子抹去眼泪时,清言冷冷道:“什么都是别人要你做的,既然你不想去,又觉得该我去,你试着去说服过你爹娘吗?”
这个问题让于清习一下子呆住,顿时哑口无言。
于清习不过是个卑劣的既得利益者罢了,看着哥哥被亏待,心里是愧疚的,可是他又不舍得放弃已经到手的好处。
原主被他母亲算计一事,清言不信他一点不知道,但凡他偷偷提醒一句,原主都不至于走上主动寻死的末路。
清言懒得搭理他,见面这么久,这小子竟然都没发现他和以前的哥哥差异有多大,天天一起生活的人,能忽略成这样,他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言在车上转了个身,不再看向车尾的人,他冲邱鹤年甜甜笑了一下,说:“相公,我们走吧。”
……
被于清习这么一闹腾,去采买的好心情都没了。
路上,清言不时偷看邱鹤年的神色,但对方很少喜怒形于色,看着与以往没任何不同,但清言还是忐忑,虽然他打断了那小子的话,但邱鹤年为人敏锐,不知道听出了多少。
他们把要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路过一家卖珠翠头花的摊子时,邱鹤年突然停了下来,弯腰拿起了一只翡翠做的簪子。
小摊子上也不会卖什么太昂贵的物件,这簪子虽然是翡翠的,但颜色浅淡,绿色极不均匀,但好在种水不差,做工也可以,光泽度好,在阳光下也算得上晶莹,有几分剔透。
邱鹤年拿了簪子给清言看,问他,“喜欢吗?”
清言愣了愣,不安的心情突然就云开雾散了,他高兴地点了点头,邱鹤年就问早就站起身一脸热情的摊主价钱,这摊主笑着看着清言道:“小哥儿有眼光,这是我摊子上最好的簪子了,你喜欢,给十两就拿走!”
清言一听,就把簪子从邱鹤年手上拿下来,放回摊位上,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摊主连忙叫他,“八两总行了吧,八两!”
摊主拍大腿,“六两,六两不能再少了!”
最后,只花了三两银子,成功买下这支簪子。
邱鹤年帮他把簪子插到发髻上,这盈盈的绿衬得清言的脸颊更清透白嫩,简直分不清那肉皮儿和翡翠哪个更细腻透亮了。
他低头盯着清言看了一阵,直把白白的皮肉看成了浅红色,才挪开了眼。
采买的最后一站是书肆,清言挑好了要买的旧书时,邱鹤年已经成捆的往车上搬大幅红纸了。
清言纳闷,问道:“咱们买这么多红纸做什么,写春联一两张不就够了吗?”
邱鹤年说:“拿回去备着。”
备着做什么,他没说,清言的好奇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得到解答。
当天晚上回去吃过饭,都累了,早早就睡下了。
清言前一天晚上就把刘猎户给的干豆角泡上了,早上起来就用泡好的豆角干焖面,里面还放了几块剃下来的野猪肉骨头,锅一开热气腾腾,撒上一层蒜末,那叫一个香。
清言自己吃了一大碗零半碗,剩下半碗实在吃不动了,被邱鹤年拿去都吃干净了。
收拾完碗筷,打扫好屋子和院子,邱鹤年去了王铁匠那屋,清言帮他研了墨,他将墨汁里兑上金粉,开始写春联。
先给自己家写,邱鹤年问清言想写什么,清言想了想,说:“我就想咱们两都能吃好睡好,身体康健,日子越过越红火。”他其实还想说夫夫感情越来越好,可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
邱鹤年沉吟了一阵,在裁好的红纸上落了笔。
清言第一次看他写字,那样子完全不像铁匠,反倒像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或是个书法大家之类的,而且字体遒劲豪迈,龙飞凤舞,好看极了,看得他简直自惭形秽。
对联写完了,清言念了出来:“天与厥福,和睦久昌。四时吉庆,八节安康。”[注]
“真好。”清言赞道。
之后,邱鹤年又写了几副春联,有给李婶家的,给王三幺家的,老刘头也有。
清言问道:“每年他们几家的春联都是你写的吗?”
邱鹤年摇头,“以往都是隔壁的张先生给村里人写,前阵子他去了县里,年前不定哪天回来了,我就给他们写了。”
这些春联晾干了就都送到各家去了。
下午,开始陆续有人登门,求邱鹤年帮忙写春联。
镇上是有专门写春联的,也有卖成品的店铺,但一个是不便宜,再者哪有家门口方便,而且李婶他们都拿了春联出去显摆了,这比镇上卖的还亮堂好看呢。
人来的多了,邱鹤年就把书桌搬到院子里,按先来后到一幅幅写。
来的也不好意思空手,有带鸡蛋的、带干果的、带糖块的,也有干脆给钱的,多了清言没要他们的,一幅就要五十文,其实大概就是纸张和墨汁金粉的成本价。
铁匠铺子开在村子里,不少人看着眼红,再说邱鹤年还是外来的,和本村人差着一层,清言明白他的心思,不指望这个赚钱,就是结个善缘。
有带孩子过来的,几个小孩在院子里来回跑着玩,清言挨个儿给小手里塞了一把糖,做爹娘的看见了都挺舒心。
有人空手来了,见还要给钱,嘴里就不痛不快地嘟囔着:“张先生去年给写也只要三十文,都是本村人,写个春联还赚自己人的钱”。
别人听了,不用清言开口,就给他怼回去了,“你自己出去问问,今年纸价有多贵,在镇上买幅春联起码得一百文,写这么漂亮的,两百文都卖得,人家写了去镇上卖不比给咱们写强?愿意给你写就不错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那人不吭声了,兴许是觉得没脸,待了一阵默默走了。
清言还看见之前打水时,碰见的那几个嚼舌头的老头老太太,来了之后看到清言盯着他们看,个个臊嗒嗒的,脸上挂着笑,也没怎么说话,交了钱拿了春联屡屡道谢,谢完赶紧走了。
隔壁陈玉出来看了好几次,脸上酸唧唧的。以往这热闹都是他自己家的,众人众星捧月般,如今却成了别人家的,不免有些不悦。但他相公得贴着年根儿才能回家,这活别人干了他也不好说啥。
有人见了就隔着栅栏跟他打招呼,说:“听说县衙的文书病了,张先生被请过去代职了?”
陈玉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那人恭维道:“张先生文才卓绝,说不定这一代职,以后就真进了县衙当老爷了。”
陈玉听了脸上这才露出笑意,道:“还没谱的事呢,到时候再说吧。”
说着,他瞅了清言一眼,那目光里全是得意之色。
哪想到清言根本就没注意他,看样子连刚才的话都没听到,陈玉登时脸色又难看下来。
清言那哪顾得上陈玉那点心思,他陷入了麻烦,来的人太多,都听说了他是读书人,有人等不及,提议再搬张桌子过来,让清言给写。
他脑子都快炸了,磕磕巴巴一个字说不出来,正急呢,身后一个低沉的嗓音适时道:“时间不早了,大家想写什么都告诉我,今晚我写得了,明天再来取就好。”
众人一听,看看天景,虽说还早,但也快到做晚饭的时间了,就都同意,纷纷离开了。
练字哪是一朝一夕能练好的,清言来这里以后天天练,虽然有进步,但想写春联还是差太多了。
这会逃过一劫,清言直拍胸脯。
人都走没了,清言和邱鹤年一起收拾了东西,回了屋。
一直到把菜炖进锅里时,清言才后知后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刚才邱鹤年的提议提得太是时候了,让清言觉得,他简直就像是早已洞悉一切,在故意帮自己一样。
清言努力回想,自己都很小心地没在对方面前动过笔,读书时也是只听不问,不应该露馅啊。
他坐在矮凳上,一边拉风箱,一边狐疑地偷偷看向身旁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的男人,对方的侧脸在火光明灭下深沉而内敛,湖水般的眼眸里,好像蕴藏了无尽的隐秘。
清言突然想起来,前两天两人一起做了年前的大扫除,屋里的柜子这类的,因为比较沉重,都是邱鹤年负责打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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