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垂着头的谢余,话语里似乎另有深意。
谢余因此抬起了头,他看向江觉厌,淡淡地道:“我只相信,我自己量出的尺寸。”
说着,他继续垂下头,卷尺的一头被他固定在修长的食指上,指节抵着一侧的腰窝,开始测量腰围。
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江觉厌,被敏感的腰间突然传过来的热度激得身体轻颤,差点软倒在地上。
幸好在那之前,有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他的腰肢扶住了他。
但江觉厌没有丝毫感激,他看着谢余,突然借着这个姿势靠近,“你给冉楚,也是这么测量尺寸的吗?”
“我没给他做过衣服。”
谢余确定他站稳了,就十分正人君子地收回了手,继续冷淡地道:“更没有给他测量过尺寸。”
江觉厌在心里嗤笑,你现在没有给冉楚做过衣服,但在未来,你不仅会给冉楚做每一身衣服,还会为了冉楚忍辱负重地,也替我这个情敌量身定制各种情侣装。
谢余仍在量尺寸,量完了腰围,他开始俯下身,继续测量,只是接下来的动作里,他更加小心,没有再不小心冒犯了江觉厌。
而江觉厌冷冷地垂首,看着半跪在地上,继续替他测量尺寸的谢余,心里却没有多少动容。
谢余是在十岁时,开始正式学着和谢裁缝做衣服的。
那是谢裁缝要求的,她做了一辈子的衣服,认为人就要像衣服一样板板正正,束缚在由尺寸版型而生的条条框框里。
她也是这么教导谢余的,她试图让谢余借此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做衣服对谢余而言,不是爱好,而是谢裁缝规训他的一种手段。
所以江觉厌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谢余在长大后,会把这当成他的事业。
但是——
江觉厌想了想,讥讽地笑了,或许在他眼里的规训,于谢余而言,却是正常的,是他本就要遵守的。
所以他对做衣服这件事,并没有反感,而是当作一件很平常的事业。
尺寸很快就量好了,谢余站起身,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把那些数据记录在一旁的本子上。
江觉厌在结束后就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淡淡地道:“门在那边,我就不送了。”
他的逐客令下得很明显,然而谢余并没有走,他在原地似乎停顿了一下,反而更接近了江觉厌。
“有没有喜欢的样式和材质?”他问。
“你随意,我都可以。”
江觉厌毫不犹豫地回答,反正这关系到双方的合作,谢余不会拿出不合时宜的设计。
他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就是让谢余赶紧走,但谢余仍旧没走,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
“怎么?”江觉厌抬眸,似笑非笑道,“你难道还准备留下来,和我叙一叙前缘?”
那双丹凤眼里的讽刺太明显,明显到谢余不会误会这是一个邀请,但谢余还是没有动,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块冰冷沉默的石头。
“听说冉楚最近,过得很不好。”他在江觉厌不耐的目光下,慢慢地道,一瞬不瞬地看着江觉厌的表情。
江觉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冷笑。
怪不得只是量个尺寸,就要堂堂谢总亲自上门,原来是为了打听那天的事情。
而谢余,仍在平铺直叙地继续:“据说,他的私生活很混乱,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最近有好几个人撞见他,和不同的人在厮混,甚至还有人拍下了视频。”
“冉楚不像他表现的那么简单,他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江觉厌,你还喜欢他吗?”
第145章 旧情人拒绝变情敌(二十七)
有那么一瞬间, 江觉厌的第一反应是,谢余希望他回答不喜欢。
但很快,他就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讽刺着想, 谢余确实想让他说不喜欢。
毕竟少了自己这一个旧爱变成的情敌, 哪怕是谢余, 也会松一口气吧。
但江觉厌, 偏偏就是不想让谢余好过。
所以他往后靠在沙发上, 潋滟的丹凤眼里像是藏着数不清的缠绵情意, 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含着甜蜜的笑意, “谢余, 你知道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什么吗?”
比起刚才的漠然与不耐,此时的江觉厌一反常态, 他的声音就像是蜜糖一样,而正是这样蜜糖般的甜蜜让谢余知道, 里面藏着怎样恐怖的陷阱。
江觉厌要说的话, 绝不会是他想听到的,也不止是他提前预想过的,那只会是更残忍、更无情的毒刀。
谢余不自觉地怔怔着看向江觉厌,而江觉厌也在看着他。
他慵懒地倚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没有得到谢余的答话之前,并不急着开口。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游刃有余地等待, 猎物的主动上钩。
可谢余明知如此,明知等待他的不会是好结局, 却仍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声音干涩地慢慢问道:“什么?”
“那就是——”
江觉厌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从未消失,说出的话却是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学会接受不完美。”
谢余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他像是从未想过,会从江觉厌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以至于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样,脸庞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无比。
他料想到了那会是一把剖心的尖刀,它会带着毒、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划开他的心脏,让毒药顺着血液在他的身躯里肆意流淌。
但谢余没有想到,那会是这样一把刀。
以至于他的身躯都在颤抖,胃也像是吞了毒一样痉挛,为这料想不到的痛苦而哀嚎。
这不是谢余想要的答案。
这是谢余唯一不能接受的答案。
他怔愣地看着江觉厌许久,突然失态地转身就走,离开时踉跄了一下,几乎就要摔倒,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子。也似乎正因此,他好像才注意到了被他放在桌上的棕木箱,箱子还打开着,上面还有他刚刚用完的工具没有归置好。
但谢余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整理,他猛地把箱子合上,不顾因为他的大动作而变得更加混乱的物品,用尽了所有力气提好箱子,匆匆逃离了这座房子。
谢余可以从江觉厌口里听到任何话。
无论是嘲讽、谩骂、亦或是厌恶,又或者是和另一个人的甜蜜、亲昵和爱意,他都可以让自己以一种冰封了所有表情的克制接受。
但唯独这个不可以。
他站在别墅的门外,今天的太阳很好,金灿灿的耀眼,但却并不能够让谢余的身体温暖分毫。
就像是八年前一样,那么冷。
江觉厌看着被砰地一声合上的门,不由得慢慢蹙紧了眉。
他的心中生出一点疑惑,谢余会有反应是应该的,总对自己要求完美的谢余,在江觉厌提出这一点时,不会不觉得愧疚。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谢余的反应太大了,大到他刚刚那么无礼地转身就走,连平日里的礼貌妥帖都不顾,像是失去了所有冷静,以至于连关门都发出了那么大的声音。
这和江觉厌预想的完全不符。
但是,这和江觉厌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沙发上起身,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既没有看到谢余失态的痛快,也没有与之相反的不悦。
他似乎觉得百无聊赖一样,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去做其它事。
一些和谢余无关的其它事。
.
谢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
他吃力地关上门,第一次没有在回来时冷静地打理一切,而是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靠着门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胃依旧因为痛苦而痉挛着,那种冰冷的感觉从未消失,谢余垂下头,直到玄关处自动亮起的感应灯又熄灭,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脑海里,依旧在回荡着那句话。
江觉厌说,学会接受不完美。
八年里,谢余许多次都预想过,江觉厌会如何消磨了对他的感情,把他遗忘,或许再次提起时,不过是一个微小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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