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兄在山下快意恩仇,为天下人当英雄的时候,似乎从未想过,那些真正该由他庇佑的人到底如何。
见凤清韵闭眸消极以对,慕寒阳心头却蓦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焦躁,期间还混杂着难言的慌乱。
凤清韵这幅样子不像是小时候犯了错乖乖低头任由他训斥的模样,反倒是哀莫大于心死,无所谓也无所顾及的模样。
这完全不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亦步亦趋的师弟。
为此慕寒阳几乎是在潜意识中慌不择路地,想要给他温顺善良的师弟找一个借口,于是口不择言道:“我早就说过,都是因为当日魔尊引诱于你,所以你才——”
凤清韵蓦然睁眼:“师兄!”
慕寒阳好似被掐了脖子一样骤然安静了下去。
“在下技不如人,和旁人无关,谨遵师兄教诲,日后定勤加修炼。”凤清韵转身,一副恹恹的语气道,“木老夫人我会亲自去请的,师兄请回吧。”
他一提到魔尊,便连架也不想吵了,转移话题的模样也充满了敷衍。
如此态度,倒和先前那副空灵又非人的妖族模样判若两样。
可这抹若有若无的如人一般的鲜活气息却和养大他的人毫无关系,何其讽刺。
慕寒阳只身站在阴影中,听到此话后面色却比先前所有时刻都要危险。
过了半晌,他语气放缓道:“清韵,你本为妖族……先前师兄失言,妖族中亦不乏拜入我仙宫门下求学者,其所思所想与人族无意,可魔道是不一样的。”
他压了脾气循循善诱,言语间却丝毫不掩盖他对魔尊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那不像是正道魁首对魔道至尊的敌意,反倒像是狼王对觊觎自己伴侣的竞争者而衍生出的敌意:“魔道之间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尤其是魔——”
“我与龙隐道不同不相为谋。”凤清韵此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他甚至都已经说腻了,以至于迁怒于魔尊,连对方本名都唤上了,“他一剑败我于天门前,事后还对我极尽嘲讽,此事天下人尽知,不知到底是哪里让师兄误会了,我竟会被他蛊惑。”
“什么嘲讽,那分明是早有所图!”然而慕寒阳听到他直呼魔尊本名,反应却比方才还要大,“你果真是被他蒙蔽,当年大典,他——”
凤清韵眉心一跳,不解抬眸:“大典什么?”
慕寒阳却好似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蓦然一顿,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寝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恰在此刻,一道传音从寝殿外传入,刚好打破了眼下这股微妙的寂静:“……寒阳哥哥,我突然好难受,似乎是那妖狐之术——”
听声音似乎是那红衣少年,慕寒阳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话锋转得生硬:“……没什么,从今往后,你离他远点便是了。”
“我和魔尊绝无可能。”凤清韵不咸不淡地讽刺道,“倒是师兄,还是快去照顾友人吧,小心夜长梦多,去晚了被责怪。”
他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不吃醋不闹人的温顺模样,眼下这种鲜活的姿态却不像是拈酸吃醋,反而更像是……维持不下去表面风平浪静后的破罐破摔。
慕寒阳原本转身便打算离开,闻言脚步一顿,心下微微一紧,似乎想就红衣少年的事解释什么:“我和子卿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兄误会了,我当然知道你和那位公子只是金兰之交,毕竟师兄早有心上人。”凤清韵语气平静地抛出了一颗惊雷,“所以此次下山,师兄找到那位想找之人了吗?”
此话一出,屋内霎时安静了下去。
一时间连掉根针似乎都能听到。
那是两人之间,或者说,慕寒阳本人不可触碰的逆鳞,天下人皆知——寒阳剑尊心悦一女子,曾立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她。
可奇怪的事,寒阳剑尊为人刚正有礼,唯独在此女子之事上偏执敏感。
除却他以此女之事询问旁人外,慕寒阳不许任何人主动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心上人,更不允许对方询问二人之间的过往,否则就要动怒甚至动手。
如此态度,不像是单纯的倾慕与思恋,反倒更像是……因为某些事痛失所爱,追悔莫及之后对此事的讳莫如深。
然而从他开始找寻那女子至今,三百年过去,他却连那女子的画像都未能找到。
至于之后的事,天下人便都知道了。
寒阳剑尊唯一的师弟自小便仰慕于他,可能妖族天生便擅长在情之一字上执拗,师弟之心百年如一,未曾变过。
寒阳剑尊于心不忍让师弟一片痴心落空,纵然他并非龙阳,最终还是和师弟举办了道侣大典。
而婚后的事更是人尽皆知——两人相敬如宾,道侣之名几乎是名存实亡。
可天下人皆知慕寒阳仗义正直的品格,无数人扪心自问,倘若自己身在他那种处境,既非断袖,想当然也做不到牺牲自己来成全师弟。
如此想来,哪怕慕寒阳婚后给不了师弟真正想要的回应,可牺牲自己成全师弟的行为也已经算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凤清韵既然已经通过寒阳剑尊的心软和垂念得到了上万人想要的道侣之名,他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呢?
事已至此再多言,便是凤清韵不知足了。
凤清韵这么多年来似乎也深谙此道,所以除了大婚当日外,从未在慕寒阳面前提起过他心头这位心上人。
如此粉饰太平又知情识趣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真的忘了此事。
直到今日,那层粉饰太平的纱猝不及防地被凤清韵扯了开来。
他那句带着微妙讽刺的质问来得毫无征兆,甚至还有些突兀,言语之间破罐破摔的厌弃感几乎要溢出来了。
慕寒阳闻言一噎,突然对眼前这个不再温润柔顺的凤清韵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陌生和慌张感。
以至于他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逃避的念头,沉默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此事和你无关,不要多问。”
言罢他蓦然转身,逃也似的急匆匆离开了。
寝殿外的月色万年如一日。
凤清韵抬眸看向天际,心下竟然毫无波澜。
结为道侣多年,慕寒阳做到了对他敬重有加,在天下人眼中更是洁身自好到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地方。
更何况道侣身份本就是他凤清韵求来的,就算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他也理所应当该忍着。
只不过凤清韵忍到最后却发现,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原来强扭的瓜非但不甜,也解不了渴,那是掺了砒霜的鸩酒,饮下便是穿肠毒,夜夜锥心。
然而单单是水中月也就罢了,每当凤清韵万念俱灰时,慕寒阳却总会给与他万分之一的希冀与妄想,譬如……每次提及魔尊之事。
凤清韵想到这里微微蹙眉,天下人俱知他和魔尊龙隐交恶,虽然碍于仙宫实际掌门人的身份所限,凤清韵无可避免的要与魔道打交道,是为数不多对魔修没那么抵触的正道大能。
但他和魔尊之间水火不容天下皆知,慕寒阳为何总是这幅古怪的样子……
那副护食的样子,无论有什么误会,好像凤清韵当真是他道侣一样,何其讽刺。
而且他口中所言,大典那日……指的难道是仙宫的天门大典?
因为个人龃龉,凤清韵每次天门大典时都会特意在宾客请帖中划去魔尊的名字,而几百年间,魔尊对天门大典似乎也确实兴致缺缺,没有执意找上门来暴打谁一顿看乐子的意图。
所以这和魔尊又有什么关系?
亦或者……所谓的大典不是天门大典?
渡劫期修士都有一种通病,那就是当走神或入定时,会无意识把神识探向周围,以防不测。
凤清韵实在没想出个所以然,神识却已经无意识地铺满了整座仙宫。
除了天门大典外,还能称得上大典的便是……
凤清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没意识到他的神识到底探到哪里,一道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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