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舍不得吃。”他咽下蜜饯,冲左二笑道,“很甜。”甜得像小时候娘亲给他亲手做的蜜饯。
左二见他一瞬笑颜如花,眼里冷漠尽退,闪着温和的柔光,便觉心间重重一跳,仿若擂鼓。
他忙别开眼:“喜欢就好。”
虽说是左云珠的生辰,可左二除了一包蜜饯,连碗面都没有给左云珠下,饭桌上也是来去那两个菜,简单得很。
吃完了饭,左二没有立即收拾碗筷,而是从一个小柜里取出几支细香,招呼着左云珠往外走去。顾微澜好奇他们要做什么,便倚在门边观望,瞧见左二点燃了香,将其中三支递给左云珠,自己捏着剩余三支,郑重地同她一起朝着北面跪拜起来。
那是京城的方向……
顾微澜视线放远,遥遥望向北方,仿佛穿过重重竹林山川,看到了那座繁华辉煌的都城。
左云珠年纪小,可能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顾微澜却猜到一些,他们应该是在祭拜亡灵。
生辰既是死祭,难道丫头的娘是生她的时候死的?
将细香插进土里,左二一抬头,便见顾微澜靠在门边,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但很快,那点深意转瞬即逝,左二再看,那眼里只有干干净净。
顾微澜之前因为伤口不得沾水,只能天天用清水拭身,可随着天气日益炎热,稍有动作便汗流浃背,长时间不洗澡,叫他实在难忍。
他知道附近有条小溪,便想去那里沐浴,泼个冷水澡也是好的。
没想到左二听闻之后沉吟片刻,对他道:“山上其实有几处泉眼,村里人时常会去那里泡澡。你要是实在想洗澡,我带你过去便是。”
顾微澜身上伤口已经结痂,泡泡水该也无大碍。
“自然是想的,再不洗可就臭了。”顾微澜一听有温泉,着实喜不自胜。
左二笑了笑,转身准备洗澡要用的东西去了。
泉眼离左家所在的位置不算太远,走了一炷香也就到了。顾微澜一看,林间各处白烟袅袅,零零散散散落山头,该是有七八个池子之多。
左二叫左云珠站在小道上,看着来路,要是有村人过来,便叫他们另寻地方。
左云珠听话地点了点头,拿出没吃完的蜜饯包边吃边看路。小白安静地卧在她脚边,也是炯炯有神盯着道路尽头。
左二一回身,顾微澜早已除去衣物,赤条条踏进了池水里。
温热的泉水没过腰臀,他立在水中,背对着左二,长发披散,宽肩蜂腰,背脊肌肉流畅,如流水一般覆在骨上,随着他的动作优美起伏。
他缓缓沉进水里,直至没顶,又很快破水而出,抹去脸上水渍,一脸悦色地回身招呼左二:“舒坦!你也快些下来。”
左二眨去眼中异色,脚下像是踩了钉子,忽然就有些迈不开步。
“嗯……好。”他动作缓慢地除去身上衣物,心中叹着气,同时唾弃自己。
他这是做什么?替这人疗伤时,全身上下早已看遍,他也毫无所觉,只道寻常,怎么被小丫头说了几句,反而心神不宁起来?倒显得他心里有鬼,像是觊觎已久一般。
左二不怎么自在地踏入池中,离顾微澜远远的,占了池子的另一头,全程闷头泡澡,并不与对方搭话。
然而顾微澜洗了澡,身心愉悦,反而一改往常话多了起来。
“此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他仰头看向夜空,只觉星河如洗,美不胜收。
左二闻言从闭目静思中睁开双眼,想了想道:“只要放下刀剑,远离江湖,你就会发现这样的好地方其实有很多。”
顾微澜透过重重水雾看向他:“远离江湖啊……”他不过弱冠之年,却显得老气横秋,“只怕江湖不由我。”
左二张了张口,想问为何不由他,一个字还没出口,便惊觉自己问得似乎有些多了。
他迟早是要走的,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为何要问这么多呢?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深入,就越难将对方当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从不问对方来处与姓名,便是打定了不深交的主意。
顾微澜伤口并未全好,不敢多泡,只一会儿就上岸了。他背对着左二穿好衣物,从衣领里撩出湿淋淋的长发,回头朝左二说了声在外面等他,便去找左云珠了。
还在池中的左二呼出一口气,心中着实一松。
又过了会儿,他也泡完上岸,整理着衣服往外走,一抬头看到小道上由大到小排列的顾微澜、左云珠和小白三个背影,一下子轻笑出声。
与左云珠正一起数星星的顾微澜听到笑声回过头:“洗好了?那就回去吧。”
带着丝暑气的夜风吹拂过左二脸颊,顾微澜的笑容在夜色中朦胧不清。
虫鸣蛙叫都逐渐远去,只有他是鲜活的。有股酸涩的暖意随着这句话涌入左二心头,叫人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他一下定在原地,眼眸惊异地大睁,似乎经历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顾微澜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牵着左云珠的手站起身,慢慢往山下走。
左二落在后面,手缓缓抚向胸口位置。
什么呀,为何独独为了他这句无甚特别的话……这样心动?
他望向前方修长挺拔的背影,暗恨地咬了咬唇,掌心忽地狠力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似乎想要自己清醒一些。
第68章 落雨8
蜩螗如沸,夏夜漫漫。
澡也洗了,该入睡了。因着左二要早起,顾微澜便让他睡在床外侧,自己则睡在里侧。
这张床左二已有月余没睡过,再躺上去感觉就有些不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仿佛床上生了钉子。
左二身子紧贴着床沿,手脚呈僵硬的直线,整个人拘束得很。他辛劳了一天,怎会睡不着?奈何心湖波涛暗涌,思绪万千,叫他辗转难眠。
顾微澜与他分的两床被子,并未觉出他的不自在,已是静静睡下,呼吸平缓。
这样倒还不如睡回地上。左二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微澜,闭上眼却丝毫没有睡意,像只被困在茧里的蝉,徒劳地经历着时间的流逝。
他头一次希望太阳能快些升起,这样才可有理由让他离开这张煎熬的床。
也不知如此胡思乱想了多久,身体终是败下阵来,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
他自迷雾中走出,瞧见周围环境熟悉,俨然便是左家庄园的模样。一草一木,每块砖石,都带着他过去生活的影子。
他信步往前走着,身边小厮丫鬟环绕,每张脸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待来到一座小院外,他抬头一看,不正是自己曾经住过二十年的地方吗?
“小羽,愣在门外做什么?”一道清冷又不失雍容的嗓音传来。
听到声音,左二一下加快了脚步,他进到院子里,一眼看到了说话的人,以及围坐在石桌边的另两个人。
“阿姊,爹……大师兄!”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同时心中升起一种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为什么“太好了”,他又说不上来。他迷失在了虚幻的梦境中,已然忘了现世的苦痛。
他与至亲吃酒聊天,撒娇耍赖,简直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只是风云突变,上一刻天空万里无云,下一刻就电闪雷鸣起来。
左二茫然四顾,小声嘀咕:“怎么下雨了?真是扫兴。”他刚想叫父亲他们进屋继续,一低头,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桌边坐着三具骷髅,白骨森森,同时抬起空洞的眼窝看着他。
他大吼一声,惊得连连后退。
顾微澜又是叫左二的梦话给吵醒的。
他睁开眼看向身旁,里面无甚困顿,倒像是根本不曾睡着一样。
左二额角都是汗,双眸紧闭,尤自陷在噩梦中不得解脱。
“不要……阿姊……大师兄……对不起……不要……”
顾微澜如今已知道他身份,便不难明白对方为何这样噩梦不断。
毕竟他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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