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詹老爹不也一样,他家常年需银子,辞不了官,只能硬做。虽然生得像头牛,看似一口顿能吃三只鸡,暗下却早改了食素供佛。”
画良之小声道:“这个我知道。”
“别如此置之度外,或许有一天,你我也得动手去杀。”
季春风语气轻浮,玩笑而过,听进耳朵里却不是那般轻松。
“襁褓婴儿,六甲孕女,无知孩童,无名家眷。无论高低贵贱,孕者当场剖腹,全是要割头挂城门以示众人。多的时候,闻风而起,远看可是个风铃摇曳。圣上一句话,一声令,动手脏活,可全得咱们干。”
季春风渐渐另有所思,仿佛那般景象,血腥味混着求饶尖叫声皆在耳畔。
“军士沙场拼死马革裹尸,行军苦累,难得饱腹,杀的是敌,护得是家。禁军虽同为军称,平日清闲,有酒有肉,屋榻软暖,杀的却是族人,百姓。”
“我本是要从军的。”画良之随他叹道。
“怎奈军营瞧我长得小,不要我。无所谓,禁军清闲,俸禄更多,做狗也值。”
“险些忘了你是个财迷。”季春风笑出声,与他摆手。
“好了,说多了。我说这些本不是存心吓你,就是想说下月陛下寿宴,定要万全,不然这责,你我一颗脑袋可担待不起。”
“季大人还是担忧自己吧。”画良之蹬了脚被他刺塌的稻草人,也是嫌季春风晦气,拿个草人解气,再招呼人换掉,随口道:
“画家满门上下就我这一颗脑袋,皇上想要就要,不像季大人您家大业大,季家在阳城行商走船,人脉广泛,兄弟姊妹多。”
季春风一张秀口才不会被他说服,抱着长枪把剑眉一挑,反驳道:
“画大人府上,不还有个美人仆侍,叫……明安的?你要死了,美人也得短命!我说真呢,你养了那么大个美人在府里,倾国倾城,身姿曼妙,自己又不碰,浪费不是,不如卖我。”
“我攒了三年俸禄买的。”画良之不屑道:“少一文不卖。”
“怎么,是银子给到位,画大人便有得商量的意思?”季春风可喜欢逗画良之玩,面具后看不见表情不说,人也是个没性子的。
“季春风,把你三妹许我,明安可以当聘礼赠你。”画良之冷不丁堵了季春风一句,把人弄得发愣。
季春风三妹季春惠,在阳城是出了名的才女,据说面若桃花,琴棋书画样样得手,甚连武艺都是首屈一指,喜好持剑游历。
画良之虽没见过,但听季春风成日念叨得耳朵都生茧。
季春风愣过神后哈哈大笑,一指头敲在画良之面具上,叮一声脆响,可把人心疼够呛。
再怎么说黄金发软,季春风怕是要给他敲出个坑。
“谁会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个丑八怪啊。”
“你怎知我就一定面目可憎,不堪入目呢?”画良之谈笑有声,倒是个大言不惭,说:“你又没见过。”
“我还能不懂你那些心思?”季春风却是不假犹豫道:
“若是生得好看的人呐,定是会打张恨不得丑死人的青面獠牙面具来吓唬敌人。像你弄张如此漂亮妖狐面,皮下定不藏什么好货。人就是没什么,才更想要什么。”
画良之笑笑,说:“世事无常,都叫季大家看得透。”
第8章 寿宴
月后,皇帝寿辰。
是日,宫内金瓦红绸,一百零九品金龙宴排出午门,好一个盛世大景。
文武百官朝圣,宫内大行盛典,庆典仪式,光舞团就是几十个。
甚是人多眼杂,禁军得提了百万的精神才好守,生怕在这大场面里弄出什么事故,可是要掉脑袋的。
昭世帝年过花甲,身体大不如前。加之疑心病重,总是揣揣不宁难以安睡。
成日疑心有谁要加害自己,夜半梦惊都是持剑跳榻,大殿人心惶惶,各种滋养补品上了都不行。
因此寿宴当前。
老皇帝只窝在龙椅里头端着手炉,内侍的人拿了玉狐绒的毯子给皇上遮着脚,他就这么睥睨无趣地瞧着阶下演舞。
阶下任谁都瞧得见皇帝气力不从,玩不尽兴,怎奈文武百官想不出法子,又都不敢率先搭话,全都乐得紧张。
好在大宴当前,身后有靳仪图持剑守着,曹亭廊也在阶下侯着。
大抵整个大昭没有比这两位更强的高手,世帝也好安心觑目,接过旁边陈皇后剥好的葡萄,咬进嘴里。
“仪图啊。”世帝慵声唤道。
靳仪图立刻扶剑迈上一步,躬首应了声在。
“今夜也在大殿外守着吧。好歹生辰,朕想睡个好觉。”
靳仪图狼犬似的微抬了目,转即垂目暗淡,纳下狠戾。
“御前卫的人轮班都在。”靳仪图答:“皆是臣下心腹,高手忠胆。臣若是在陛下身边连转整日,精神不佳,反倒叫匪心之徒更有机可乘。”
“这世上,大可只有你敢对朕说不了。”昭世帝鄙夷一瞥,又往铺着金丝软垫的龙椅里缩了几分,咳道:
“有理,还叫朕反驳不了。”
“臣下不过一心为圣上着想。”
曹亭廊站得远,乐舞声重,多半是听不见的,却蓦然回首,往这边瞧了一眼。
大皇子高坐在侧,接酒入口,在老皇帝余光下与六部礼酒。皇上不愿意离座,做儿子的便要承这一切。
不过大皇子桂康,年过四十,依旧是个皇子。
当朝不曾立太子,哪怕求立国本的奏章堆得成片,世帝执拗,说不立,便怕是要临死前才下得了令。
即便世人皆知,大皇子乃是国本的唯一上选。
当朝四位皇子,二皇子多年前死于谋乱,五皇子才是个扑蝶的年纪,三皇子……又是个人人唾骂的疯子。
桂康应承之余,扫了眼身侧空席。
透过空席,看得到隔桌席上五岁幼童,五皇子桂宣,在内侍怀里闹着要玩,坐不住,把内侍李灵公公急得满头大汗。
“桂弘呢。”大皇子暗声与身边侍从问。
“小人不知,怕是又去哪儿寻乐转悠了。三殿下昨儿个才解了禁足,以他的性子,怎可能乖乖来赴宴。”
侍从头都没抬,随口应了,陪桂康一并笑应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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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良之领着他翊卫营的人,绕着大殿转了三四圈,不敢喊乏,还得把腰背挺直,给百官看看禁军气派。
禁军就是这样,有事儿的时候杀人放火,没事儿的时候,养成个漂亮摆设。
到底是走到第五圈的时候,他闻见了大殿飞檐顶上有什么异响。
画良之把步子一滞,后边跟着的十几人也当即紧张扶了刀。
“项穆清!”画良之抬头,扯嗓子喊了一声:“好透了?”
果不其然,飞檐上头闻声探出个抱着弓的人头。把怀里偷偷藏的糕点塞进嘴里咽了后,笑着冲人回:“不耽误开弓!”
画良之瞧着那倚在飞檐的人,还有逸致偷吃,反正也没人发现得了,心里生得全是羡煞。
会射箭就是好,藏起来埋伏,避人耳目,也自在。
“那项大人吃好喝好,我等还要巡查,不打扰!”画良之报复似的大喊一声,怕是百丈开外立在殿外整天,早已腰酸背痛的武卫营都听得清楚。
“诶你!”项穆清难得急了,呸一声丢下来颗果核砸他,被画良之眼疾侧脸躲了过去。
“还嫌我死得不够彻底是!”
画良之头抬久了,习惯性伸手去一推面具,笑说:“项大人,想报仇,可以喊我!”
项穆清蹲在屋顶上,用鹰似的眼遥遥看向皇帝后边站的人,冷笑道:“打不过啊,你我叠一起也。”
项穆清居高临下,盯了画良之几会儿,刚要再开口,见得不远处晃来一大队人。
一眼过去,全是华服锦衣,为首的身着玄衣纁裳,片金围缘,袖端一圈貂绒,九蟒纹身,可是个皇子模样。
项穆清看得一愣,这时怎还会有皇子出得来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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