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
四声大人几乎要割了他的心去,画良之眼眶通红,咬着槽牙不让自己在眼下的战局中动摇。
遥想自己校场递叉那日,这孩子满眼畏缩,生怕被赶出去了,具事小心翼翼可怜巴巴,天生就靠讨好别人活着。
虽然又笨又钝,却也事事上心,接的令从不耽搁。
唯唯诺诺,娘们唧唧的哭包。
他这辈子就勇过三次。画良之想。
一是接了他的叉,入军习武,走上这条路。
二是校场比武,明知自己毫无胜算,宁肯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给护卫军撑个面子。
三就是今日,舍身跃阵救人——却不想要了他的命。
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他开始后悔是否当初不递他这把叉,不许他入军,骂他没用赶出去算了——
“大人,我……”
柴东西的声音逐渐弱得听不见,瞳孔里那点光也在迅速地熄。画良之慌地回神:“说。”
“我娘……您回去,跟我娘说……说我……”
柴东西愈发的语不成句,每个字都伴着大口的血沫,极其吃力。
“说东西出息……了……光,光……宗耀祖……好事,好……”
“好。”画良之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少年,心疼如凌迟地阖目挤声应道:
“大人定会活着回去,和你娘说,柴东西,是我画良之最好的兵,给你封官加爵,让母亲弟妹过好日子。”
“我想回家……”
“回。”画良之接道。
“回不去了……”柴东西闭了眼,血泪刷拉拉地掉。
“……”
“它,替我回……”
“嗯,大人替你送回去。”画良之抿着嘴,怕他听不见了,附身贴在他耳边说。
“……”
画良之把柴东西放下,背后楚凤离哭得破了音,几乎昏头。
这场仗还得打下去。
他没时间因为折了区区一个小兵而悲痛耽误。
崖边开始起了风,平地卷起的风沙又被血水混成泥,喊杀喊打的叫嚣声越来越大,队伍后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独龙来了!”
转头一看,背山处转出来的兵多得不见尽头,独龙为首一马当先,独目中狰狞的不止是恨,更有高调的嘲讽。
独龙手下的弩兵持的是破甲的长弩,近距离下轰隆几声便将盾阵破得稀碎!
猎食的饿狼团团围住猎物,无处可逃。
背靠悬崖,前有饿狼。画良之靠到桂弘身边,抬头看了眼压得低沉的黑云。
桂弘持着剑,眉眼间不带犹豫。
“他们是奔我来的。”桂弘盯紧朝他谄笑着的独龙,与画良之低声道:“你要是想逃,只能趁现在。”
“什么时候了,还在怕我丢了你。”画良之冷笑:“怪让人心寒。”
“那你跟我走这刀山。”桂弘嘴角微妙一抬:“就是要一起下地狱。”
“早走晚走都注定该去的地方。”画良之嘲道:“还不如有个伴儿。”
“走吧?”
第101章 覆没
桂弘手腕一翻,长剑挽了花儿,冲杀出去。
“太子护卫队听令!”画良之扯嗓道:“既无退路,那就拼个你死我活!”
独龙抱刀于千军之前,悠闲吹了口哨,用南疆话道:“抓活的。”
南疆的兵多得似海,天不降雪,不成雾障,他们就逃不出去。
护卫军到底都是不善战的新兵,没有神明眷顾,都是凡胎,终归会是寡不敌众,败战显而易见,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然而现在还没有降雪。
敌军的套索甩得凶狠,索兵从中间钩住,拖倒了人拽到外去,就会被乱刀砍成几段。
谁不都是自顾不暇,桂弘仅是手中长剑便要赶上南疆矮兵的身子高,十分凶猛,漆黑的发梢在血雨中挥洒飘逸,脸上溅的斑斑血渍浇得更像什么威面战神——
即便知道他才是独龙唯一需要的人,可南疆的士兵全被那一剑劈人的力道慑着胆,别说人头,就当近身都不敢。
南疆人层层围在外,无论是长剑或走线枪全都不是好近身的武器,流失簌簌贴着耳边过,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的背后就是悬崖峭壁,深渊足千尺于云雾下不见底,楚家兄弟也几乎被压靠到崖边。
画良之瞥眼瞧见楚东离拎着楚凤离的脖领子,单手躲闪刀剑突围,桂弘披剑断了人头,大喊:“先生!带凤离先走!莫要恋战!”
楚东离听得见声,却是咬牙做不出决定。画良之见状添油骂道:
“楚神棍,自己的家人自己护着,你陪他到现在已足够了!仁至义尽,带着你弟走就是!”
围攻下双方战得水深火热,画良之为防止身后冷箭贴住桂弘的背,低声问了句:“还行?”
桂弘捏着剑柄,一抹脸上得血渍:“行,能忍住。”
“莫要太冲动,缓着来。”画良之怕他按耐不住涌上心头、惹人疯癫的气血,百乱之中插声叮嘱道:
“背后交给我便是,只要你不乱序。”
“还不是因为有您在这儿。”桂弘挥剑斩断朝他落刀的胳膊,惨叫声扯得耳膜生疼,其间反而朗朗一笑:“我能有什么怕的,杀他便是——”
“凤离——!”
画良之正觉心头慰藉呢,忽闻背后楚东离一声叫嚷,骇地转了头去,桂弘的话断在一半儿,哑然瞪圆了眼。
竟是一根铁钩猛地从地面划来,出乎防备地挂住楚凤离脚踝。
少年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如此一个重心不稳,不等他自己拔刀断绳,身子已经失重,直直仰了下去。
——“哥!”
——“凤离!”
楚东离飞扑抓住他手腕,楚凤离整个身子全垂在山崖外,脚下便是吞人的黑坳,南疆的敌军持刀劈砍,楚东离哪肯松手,拽着他弟敏捷滚身,且是躲了过去。
桂弘见状虎目大震,手中剑比人先动,敌军将他们断在一半,援救不到,长剑飞快切了数人,画良之心觉势头不好,则慌去抓他衣袖:
“别冲动!”
桂弘迅速回身,“当”地拦下朝画良之露出破绽的背砍来的刀,抓住手腕将其往前捞进胸口,一脚踹得那敌兵口吐鲜血:“我知道,我知道……”
——“哥!!!”
楚凤离再是一声哭嚎,二人立刻齐齐转了视线过去。楚东离死不肯松手,他站不起来,便是落岸的活鱼,侥幸躲得过一刀,两刀……
桂弘脑袋里“嗡——”地一声,震响得聩耳,周遭顿成了模糊朦胧的嗡鸣,嘴唇动了两下:
“先……生。”
血顺着楚东离的袖底淌下,染得楚凤离半边身子通红。少年拼尽全力地尖叫,挣扎,好像耳畔再听不见别的了似的,要把他喉咙连同五脏六腑一并叫嚷得吐出去一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得声音到底有多大。
穿透得林鸟扬起漫天。
“别看我!”楚东离耗着一口怒气,忍痛咬牙,勉强挤出声道:“画良之,别让他看我!”
画良之瞬间明了其意,桂弘说到底还是疯症在身,他最怕的是什么啊。
怕的是至亲惨死面前的无能为力。
立刻转身匆匆把桂弘挡在身后,提枪解决身侧几个,却发现抓着他的手忽变冰冷,开始细微地发抖。
画良之心头一颤,无论怎么挡,桂弘也是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去的,他自己不主动从那边抽回眼,便挡不住。
楚东离咬死不肯放手,楚凤离撕心裂肺尖叫着喊他放手,求他哥扔了自己。
他看不见敌军一刀刀生生切在他哥的身上,只知道血如泉眼汩汩不停,越来越多地浇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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