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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南疆的军队到了。”
世帝躺椅在全洛别都行宫之中,往北仍不见春色,唯有宫中暖炉袅袅,吹出全是苦药香。
靳仪图立在阶下,接了游隼的信,再将那不大的鹰抖回空中去。
“布特六万大军疾势攻城,看样子是知道朝中事变再无退路——这可是将报复性的进攻,屠杀……太子就算三头六臂也阻拦不住。”
宰辅跪在下头瑟瑟发抖,苍老的声线被勒成极细一条,嘶声道:“血洗皇城怕是必然,既然全是死人传不出消息,对您而言反是好事,陛下弃城一事将无人知晓无人议论——”
“够了!”一直静不出声的世帝忽起爆喝:“是朕想如此的吗!谁知德惠那般心狠手辣,她谋逆通敌,却要害死自己的儿子!朕五子不去,他布特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偏要屠城!”
“宰辅大人。”靳仪图从抱着怀的斗篷下放出右手,扶剑过去冷色道:“陛下需要静养休息。”
宰辅并无退缩之意:“臣也是为我大昭千百年江山思虑,代价不过一时,放长远而看,大昭盛世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呢!”世帝骇声道:“朕已然为这江山社稷弃了百姓,弃了……”
他顿然片刻,怆然道:“就算朕不说,不爱,不视,弘儿也是朕的儿子!”
“朕亏他太多,亏他太多啊。”
说罢猛地咳嗽起来。
坐在榻侧的陈皇后慌张起身为他抚背顺气,怎得忽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道:“靳仪图,送宰辅出去。”
靳仪图听命不问缘由必达手段,宰辅不敢再侃侃劝诫圣上释怀,趁这位挂着御前卫名堂的杀手出刀之前,则慌抱起衣角到退出去。
靳仪图往龙榻上瞥了一眼。
陈皇后取走世帝挡嘴的帕子,他清晰见得上面血迹斑斑。
靳仪图自别宫出来,复回歇脚的寝居想得一歇。
过会儿起了身,从柜中取出个红布包的盒子,掀开是些鹌鹑蛋大小的药丸子。
靳仪图投了一颗到嘴里,回身去倒茶水清喉,不想茶杯举到一半指尖忽颤,茶杯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首领?”
靳仪图本无情绪的脸上骤阴,手比心快地搭到剑上。
方劲惶恐退了半步,立刻低头捧拳跪道:“首领赎罪,是属下鲁莽了,贸然前来,无意惊吓于您,这就出去。”
靳仪图仍保持着弯腰捡拾碎杯的姿势,只是缓然放下扶剑的手,伸出的五指缩捏成拳。
“无事。”他冷冰冰道:“有什么急事。”
“没……”方劲掀目看了他脸色:“有关影斋这月的情报消息整理出来了,需要你过目。”
“过后再说。”靳仪图扶椅坐下,闭目摆了摆手。
方劲当是看眼色的人,影斋里能无事活到中年,还能成他靳仪图副手的人绝非一般。
自然不敢多言,匆匆倒退出去。
剩靳仪图独自窝在椅中动了动眼皮,默然睁开眼,死黑的瞳孔微微下移,落到揣在胸前的手上。
他很明显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在细微的颤抖,却是无动于衷般抱怀闭回眼,蹭蹭内怀里鼓囊囊一条的东西。
方劲走出屋子没几步后驻足回了头,若有所思地望那憩在椅上小睡的人。
“怎么说?”背后人影一闪,窜出来个着黑衣的影斋手下,倒挂在屋檐荡了半圈,稳稳落到方劲面前。
“睡了。”方劲不耐烦道。
“又睡?”
秋乌摘下面罩,露出张极为狰狞的脸。
第118章 影斋
说是狰狞,秋乌半张脸无缺光滑,甚至可说有几分姿色,略带妖异邪貌,然而脖子转动到另一侧,脸颊上赫然是条狭长开口,两排森白牙齿清晰裸露在外。
那伤口并未连接到嘴角,以至于打远看好像这人面上开了个洞,或是生了两张嘴,更何况洞口会随张口闭口说话的动作不断开合,十分瘆人。
“平时警惕得像只单脚睡的雀儿似的人,怎睡得这么多。”秋乌斜眼一瞥,勒嗓低嘲。
“当是重毒难驱,还在恢复。”方劲道:“他再是百毒不侵的药人体质也不过凡胎肉体,曹亭廊中他的可都是七步剧毒,没那么好抵。”
“这不活的好好的。”秋乌嗤道:“怎没死了。”
“秋乌!”方劲慌地喝断他的话,压紧嗓音怒叱:“少说些疯话,谨言慎行说了百遍,影斋处处是首领眼线,没半点人情味的地方,杀人比杀条狗还简单!”
“当然知道。”秋乌不耐烦地撅开肩头,半蹬墙上恼火道:“他那年在千人海里往我脸上开了这么一刀,踩着众人残尸踏出谷底,打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服不行,得在他脚下忍气吞声做一辈子喽啰——可这伤,真他娘疼死了。”
方劲瞪他一眼:“亏你门儿清。”
秋乌埋怨声并未断,甚至吐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不清活得到今天吗。你道我是像个蝠人似的轻盈无踪,体瘦脱骨可藏各处逼仄角落,还不都是拜他所赐,我想瘦吗,奶奶的,是我嘴巴漏饭!”
方劲看他那恨得真骂的嘴角险些笑了,反正影斋内人人为自己活就够,何必对别人的身残伤口产生共感,听他这么生气反而好笑。
“知道就赶紧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待会儿把那瘟神吵醒,这半边再给你开个洞,只接大口喝汤大口流。”
“方劲呐,你就没想过吗。”
“想什么。”
“你要在他脚下做一辈子二把手,看人眼色,恭恭顺顺?”
方劲顿时一凛,浑身仿若被冰锥刺透了,惊声喝道:“秋乌!”
秋乌掩口作笑,目中却是阴森森地凝视:“趁现在下手为时不晚,正赶他身体不适,说不定有几分胜算,往后你当影斋首领,我报脸上一刀之仇。”
方劲不由回头一望,半遮的门内靳仪图小憩正酣,目光收拢落到他收在怀中的双手上,停顿片刻后。
呵斥道:“少做你的春秋大梦。首领只要两臂尚在,提得起剑,他就是中了再重的毒,气只剩半口,也不会被你我得逞。”
“切。”秋乌耸了耸肩:“对啊。他不是人,是那倒胃口的杀神。”
秋乌扑腾一声翻上屋檐,果真如什么白日黑鸦眨眼的功夫消失无影无踪,后还不忘故意蹬方劲一脸灰。
方劲呛得连连咳嗽,问候两句爹妈祖宗才算罢了,回头又觉院子里吵,轻脚几步靠过去把门关紧,以免万一又来哪个没脑子搅局的弄出动静,把那杀神吵醒。
往好了说掉几颗人脑袋,往坏了去啊,自己又要捂着脖子费尽心思看他眼色。
况且眼下大昭正处难时,他靳仪图在大殿上受着皇上敏感古怪的性子,多少都该积压了不爽在心里。
就算表面看上去总是副冷面无情,方劲可是太懂他了,这人实际上才不真是什么行尸走肉一把杀人刀,只不过不善表达,干脆全埋在心里头,烦得厉害就弄死几个倒霉替死鬼。
他当下身体不适,烦事又多,多半早积压得到了尽头,外加项家公子的死对他而言打击绝对不小,要不怎会做带人去捡他尸骨这等荒谬事?
方劲不由担心再向门缝中再窥几眼,谨慎关上门,不敢让折页发出半点声响。
不过有些古怪的是他分明不爽到这地步,怎从贵妃事发后再未出剑,也不曾取过人性命,好像是要积攒着等某一瞬间如火山爆开,光是这般想想都能让人背后大寒。
但他没忍住,又往隔着门缝往靳仪图鼓起的怀中瞄了一眼。
然后霎地惊出满身冷汗。
想来近日首领总是习惯藏手进胸口怀中,起先以为他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忍不住去抚那一段打磨泡油,开孔制笛的白骨,忽然玩儿起什么重口味的把件——
但刚刚他不是碎了茶杯。
大昭大内至高剑客手稳如崖侧劲松,如何连只茶杯都能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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