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亭廊话音未落,一旁无声观望的靳仪图竟在此间电闪似的抽剑出鞘,快如鬼魅无影,架到项穆清颈上!
靳仪图腰佩长短双剑,长剑缀血玉以压煞气,有传其为十九生人入炉魂,得铸鬼剑,名曰‘泰煞谅’,短剑十寸刻纹诡异,沟壑浸毒见血封喉,名曰‘纣绝阴’。
无人可知这残酷铸剑法为真为假,只知靳仪图为人狠戾森寒,剑法游走泛如鬼影,常伴君身,轻易不出剑。
出了便是绝命的狠。
项穆清自己都没吱声,秦昌浩先一嗓子骂了出来。
靳仪图却是翻起剑刃,逼项穆清动弹不得,再嗓音阴沉,低声质问说:
“禁卫责令,无皇命不得擅自出手。项大人妄行捕凶,我等同内侍大人皆得见证,你可服罪。”
项穆清微微楞神,转即哑笑出声。
“狗仪图。”
项穆清弯目带笑,低语与他。
好一条陛下忠犬。
“靳仪图,你他娘的!”詹勃业喊狠恶骂一声,还不是碍于曹亭廊在此,才没炸吼得出来。
“怎么,项穆清有违军令,詹大人还要包庇吗。当着内侍大人的面?”
“那是咱兄弟!”詹勃业一口吐沫喷在地上!
靳仪图回得斩钉截铁,道:“君王历法,规矩面前,谈何兄弟。”
孰说烈犬不吠,吠犬为惧。靳仪图可是把这份冷锐展现得淋漓尽致,就是个当兵为将,出生入死了三十多年的詹勃业,端得再是面目凶恶,看这小子的时候都会背后生凉。
禁卫这几位高手私下没少比武切磋,对互相武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譬如詹勃业力大盖世,八十斤一只双板斧奎木、尾火,钝刃可砸山石,落到身上那就是捻得骨头稀碎;
季春风一把度厄长枪舞如游龙,当然因为太长,今日没带。
秦昌浩以前在边沙营,靠走马跑镖养来的风蚀弯刀狼跋,切人头如砍瓜的野性恣意,是能使用得上;
画良之……
当下睡成滩死水,没用的玩意儿。
几人心里清楚,项穆清是这皇城第一神箭,可十里外取人命于无形,百步穿杨,但贴脸和人打,他就是个废物。
要他反手拼靳仪图,白日做梦。
禁军六卫领六人,唯独对靳仪图实力拎不清。
说切磋,他跟着皇帝忙前忙后,没时间同他们玩。
更何况他常伴君,无论从心性,还是实力,定都是出类拔萃。
再说内侍的曹亭廊此刻在这儿,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儿,四个人一起上了去扑靳仪图抢人。
胜算虽有,代价岂不要把禁卫的脸丢个精光。
季春风恍然,靳仪图这是要故意做给内侍省看!等于直接把事儿吹进皇帝耳朵,退路半点都不想给他啊。
大家都是给皇帝做狗,怎就他这般忠心耿耿。
曹亭廊显然也是辨得清楚。
老宦官从大前皇就开始掌这内侍,伺候过三代皇上,无论是体弱多病早逝的昭肃帝,到坐了没几年皇位的傀儡昭息帝,再到当今圣上。
当年新帝夺位,拨乱反正,屠党时都逃得过一劫,他可是把人心叵测摸得透彻,顺水推舟,事不堪明,是个绝顶聪明人。
曹亭廊连讶异都未露色,只笑摇了摇头,把手笼递给后头小宦。
小宦忙头都不抬地弯折个腰捧到头顶接着,曹亭廊自个儿动了生皱的十指,进屋去探死尸伤口。
尸体这会儿已经被血泡成了汤,原是脖颈大脉上只有个半寸不到的芝麻口,却一击毙命,狠准得令人发指。
血又喷又溅,不一会儿能让个活人把全身血放光。
“好身手。”曹亭廊一叹。
靳仪图以剑胁着项穆清,后退几步出了屋子,也算是让给曹内侍个位置。
季春风只觉得奇怪。曹亭廊可是内侍,是陛下直属,皇室的走狗,一举一动皆有道理,不会闲得没事来追个连锁杀人犯。
他这般突然待人现身俏春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把这儿的管事都绑起来,丢野林里喂狼吧。”
曹亭廊直起身,跟内侍省的吩咐了句。
瘫在地上的老鸨就像当头被泼了冷水,瞬间浑身冰凉,短暂怔神后,发了疯地尖叫起来!
“大……大人!这不关小人的事啊!他……他被仇人杀害,小人就是个开春楼子的!与小人何干!冤枉啊大人!”
内侍的小宦官们可不管这些,直接架了人就往外走。
一众看热闹也吓得噤声,听老鸨喊得撕心裂肺手脚乱蹬,没一会儿就成了哑嗓哭嚎。
禁卫这几个也被吓得不轻,老鸨确实无辜,但内侍省的决意他们也不好过问。
说到底内侍省哪有自己的意思,不过是为皇族带话,说杀就杀了,除非陛下亲临,没人敢拦。
曹亭廊从袖里攥出两颗锃光油亮的核桃,绕在指尖盘玩,面不改色听老鸨跟剩下几个被架出去呼喊求饶的掌事,吊嗓静道:
“管理不周,天子脚下杀人放火,威胁皇家性命,死罪难逃,别嚷了。”
他再回头,与禁卫几个一拜,面露微弱狞笑,解释道:
“姑获为谁,又杀了谁,皆与下官无关。不过这俏春楼当下,装了三皇子在里头。皇子身边出了这等事,她这老鸨就是顶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季春风惊道:“内侍大人这是在暗护?”
禁军没人接过护卫三皇子的令,三皇子是这皇城出了名的纨绔劣性根,真的混蛋。
那人目无纲纪,成日泡在春楼本不是惊人的事儿,就算是来了陪护的令,也没人愿管,都巴不得他喝死在外头。
季春风惊的,不过是内侍总管,竟会亲自跟到这儿来。
“三殿下玩性大,总得有人处理后事。老奴不过清闲,陛下身边总该还是要年轻人跟着,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就办事周全些,正好,正好。”
曹亭廊再扫了眼被剑架着的项穆清,蓦地一笑,抬手抽了旁边小宦高举着的手巾,仔细擦了手,揣回手笼里去。
“诸位大人好玩,老奴就先退下。”
曹亭廊走远,靳仪图手里剑却未放下。一帮人哑口无言,若按平常这几个血性大的,很有可能跳过去给他暴揍一顿——
但已经被内侍省的知道了,再揍,也没回头路,没用。
大家都是给陛下当狗,哪有什么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
第5章 变故
隔日,禁军处置便落到了项穆清头上。三十军杖,扣俸禄两月。
项穆清人搁禁军牢里关了一夜,禁军的大牢还算优越,室外透风,草垫也新软。
唯一不好就是它露天,走走过过谁都看得见,一帮禁军小卫再装视而不见,都得忍不住瞥上几眼牢里的一身雅正,清朗似玉的头儿。
虽说坐牢,可项穆清一身淡泊,眯眼未动,就算带着些萧瑟,坐在那儿依旧好看得像幅画。
禁军军杖不比大理寺处犯事儿人的木罚杖,毕竟军令如山,又都是一帮习武的皮厚汉子,犯了事儿,不掉脑袋都是轻。
于是那杖上包了铜,往身上硬挨,掌刑的若是下手狠,三十杖实打实下去,骨头都能敲断。
说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可项穆清他不是。
项家声名显赫,他父亲是太仆寺卿,掌全国马政,拥天下良马,当朝武官见了面都有情谊礼让;
母亲又是江南文坛大手梅家次女,家教优良文武皆全,加之容貌出众,可比潘安,项穆清入官前可是皇城人人想攀,出了名的纨绔。
项穆清骑射堪天赋之才,他与禁军内其他武试,军营或是边陲出身,真是靠自己拼杀上来的五卫不同,入官第一日就已经坦言自己不曾习武学剑,养尊处优。
只擅骑射,打架不行。
项穆清常年开弓肩宽臂厚,披上衣服看着结实,其实身子骨娇弱得很,吃食用度也都使上好的。
乍一看,便知道这顶是个玉叶金柯的官家少爷。
家里养得好,这人连皮肤白嫩得发亮,杏目浓眉,唇红齿白的,多少小姑娘都要相见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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