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没事儿,没事,桂棠东,醒醒,不能疯……没事儿啊,你可以,站起来,站……你得救他!呼吸,喘气!!!”
到底猛一阵咳嗽,死去活来的大抽口气,跪在地上连酒带饭食哇哇吐了一地,吐到眼底全是泪,都来不及擦。
趁着短暂清醒的空隙,抖到遏制不住的手掏进怀里,把药瓶取出来的时,他颤得拔不开盖子,就用左手拼了命的按着右手,拿牙去咬。
一瓶药量足够他吃个十来次,可桂弘知道自己当下抖得太凶,一粒粒向外倒,怕是会撒一地,吃不到嘴,干脆心一横,叼着瓶口仰头,一股脑咕咚全灌进嘴里。
_
林后,项穆清余光见靳仪图扭着脖子,皱眉随他往回走,到底忍不住笑出声来。
“靳大人,疼啊?”
靳仪图瞪他一眼,把揉脖子的手放回剑上。
“看不出斯文君子项大人,皮面下竟藏着这么个禽兽相,还喜欢这么玩。”
项穆清笑笑,毫不示弱地顶嘴道:“那谁知道堂堂影斋首领,大昭的大内第一高手,一条没人性的杀人犬,还能心甘情愿请人上了自己呢。”
“彼此彼此。”
“不分上下。”
“少跟我在一起混吧,项溏淉篜里大人。”靳仪图难得一笑,就算是个带嘲的冷笑,也够稀罕:
“您可是皇城名门,声明远外的太仆寺贵公子。别把我身上的煞气染了您,暴殄天物。”
“谁又比谁干净呢。”项穆清转着手中鹤骨笛,有意无心地应。
靳仪图挑眼看了他,没再做声。
“那笛子,吹得响?”靳仪图转开话题问:“总见你把玩。”
“能是能。”项穆清拿到嘴边吹了个响,却是有些怪异的调。
“骨头做的笛子,吹出来难免有亡灵奏响,不抵良笛音正声脆。可正因如此,才件件都是独有品格,难寻的孤品。乐器有灵,枯骨不朽便是永生。”
“又不是人骨头,讲究那么多。”
“鹤骨能制,人骨便也行。”项穆清拿笛子在靳仪图面前一晃,笑道:“待我死了,还真想找人给我做成个笛子,让有缘人吹着我唱歌呢。”
“……恶心。”
靳仪图满脸嫌弃地盯着他那笛子,道:“谁会碰别人骨头。”
“是啊。”项穆清懒散叹气道:
“浪浪荡荡活这一世,以为享尽繁华富贵,可到最后,却连个知己都交不到。话说到这儿,靳大人以后想玩尽管找我,毕竟嘴严守秘,可没人比我强。”
靳仪图似笑非笑,未应可否。
两侧林子在夜风里响得厉害,项穆清边走边吹着手边骨笛,声音悠扬畅远,刚入耳时虽略显怪异,然听久了,莫名还觉得轻盈悲戚,甚是在光怪陆离间,看得见仙鹤逍遥似仙,展翅高飞。
音容犹在。
两人默不作声,往前方灯火通明的大喜府宅处走。势要整夜不寐的将军府映得半边天都跟着了火似的红彤,一边是笛声与落叶声的寂寥自在,一边是人间烟火的喜悦热闹。
靳仪图眯眼沉浸片刻,忽地拔剑出鞘,把一心吹着笛的项穆清推到身后!
笛声戛然而止,项穆清愕地将笛子插进腰侧,往靳仪图目之所及处看——
怎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林子,不由疑惑问:“靳大人,什么情况?怕只是头山猪,大惊小怪。”
靳仪图碎发下的厉目阴得像条猎犬,光用鼻子就能闻见危险似的凶狠。
等了片刻,没见什么影儿,项穆清正想开口笑话,就见靳仪图浑身一颤,犹豫着收了剑。
往林子里跑了几步。
项穆清也赶紧跟着跑进去。
被眼前一幕惊骇到倒吸冷气,说不出话来!
“狗仪图,你先把他背好,马在外头,去寻郎中!我……我去喊人帮忙!”
靳仪图蹲在地上,解了腕带死命地勒画良之的手腕,不让血那般毫无意义地涌,再把人背到背上,出去找马的功夫,项穆清慌慌张张要往将军府里跑,被桂弘一把抓住袖子。
“别去……”
桂弘一手扶着树,鼻息费劲吐出来的气,滚烫得白气腾腾。
“麻烦项大人,去和里头人打个招呼。就说我身体欠佳,带画大人先走了。大喜的日子,别……别扰了人喜气。”
项穆清有些发懵,他虽是明白王爷的意思,但真料不到这种话,能从他这么个只顾自己的疯子口中冒得出来。
“王爷,您可还好吗,怎么看您也不对劲儿?”
桂弘捂着胸口,疼得蹲了下去。
冷汗把他后背全湿了个透,凉风吹得厉害,浑身烫得吓人。
“王爷,不行,您这也得找人看看!等会儿,小人去找马车……”
项穆清话音还未落,就听后边一阵剧烈呕吐的声,低头一看。
桂弘把好一滩浓血吐了出来。
他已经有些看不清人影,精力集中不了的时候。
人就会说胡话。
桂弘蹲在地上咳血不止,手指死死抓着项穆清的衣摆,说。
“姑获,你去……去把楚东离给我找来……”
第41章 罪责
“来的途中,郎中虽上了金创药聊以止血,单这么看,这手多半是废了。”
楚东离避开王府眼杂,疾步进了屋子,褪下大帽,刻不容缓地坐下来观察画良之的伤势,严肃道:
“但非要续脉接筋的法子不是没有,他这一刀割得是铁了心的,没半点犹豫,创面也就清晰。万幸骨头无伤,您既说了要接,未尝不可试试。”
天师面无表情,睨向对面脸色惨白,枯发蓬乱的人,冷道:
“不过且容在下多提一句,您——”
桂弘颓然坐在一侧软椅,裹着厚袄,膝盖上放着暖手炉,抱头缩成一团,前额上还绑着好一层洇血的纱布。
他不敢抬眼看画良之,就只这么抱头蜷着,双眼无神地抖道:“先别管我,接,一定要给他接上。他是使走线枪的,废一只手,和废了人没什么差。”
桂弘停顿片刻,又接一句:“别让他活这么苦。”
楚东离眼皮淡然一跳,没让他转了话题去,该训的还是坦然训道:
“您才是,不要命了?那么大剂量一口吞去,若不是平日里还有训练,身子硬朗,早要心悸气短,没了命了!另外,画大人这腕筋就算侥幸接得上,那也定是大不如从前。一心求死的人,您偏要救,便切莫期冀人醒了,能对您感恩戴德。”
“少废话…”桂弘从喉咙里艰难挤字,当下高烧烧得厉害,身上忽冷忽热,待回过神后又是头痛欲裂,恶心难忍,也执意要坐在这守。
“救,就算他醒了,要拿刀杀我,也救!”
“问题就出在这儿。”
楚东离手浸米粥汁后,取出桑白线,手稳气定,极为缜密细致的层层缝合,并道:
“外伤总是能治,然有形之血不能速生,画大人当下浑身冰冷,毫无血气,意识脱离,多半还是危机。我是已命人熬了独参汤,得以气生血,但您看他,如何咽得下去。”
桂弘没胆量抬头,只把手捏得再紧几分,几乎要扯断发根似的使劲,咬牙逞强道:
“药方什么的,写好就是。东离,你只需赶在天明前把腕接好,续命的事……我来。”
“何必呢。”楚东离拿银剪切了线,再着手缝上层皮肉,摇头念道:
“是您亲手把他逼上死路,怎如今要偏要救这一命?就算瞧上这张脸,在下仍是不懂——您也不是个见色起意的种。或说您难道对他真是有个什么切骨之恨,弄死一次都不够解恨,还要救活了,再留着折磨?”
“少放狗屁!”桂弘吼道:“楚东离,别仗着我对你敬畏有加,就什么胡话都敢说!”
“实话而已。”楚东离即便与桂弘辩论着,手里动作还是稳得惊人,甚至毫无惧意,反倒一副师者教派。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