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田里还有点水把秧子插上,要是再晚些还不下雨,田里的一点水也干涸了,到时候秧苗就更是活不成。
曹家总共一亩田,既要做育秧田又要做插秧田,许多盐扯了大半的秧苗扎捆好,从田角边开始干。
清晨凉爽,周遭田地上全是劳作的农户,男子女子的唠嗑着倒还挺热闹。
“今年这日子也真是难捱,苦熬着竟才到插秧时节。家里已经数着米过日子了,再过些日子只怕是糠米都不够吃。”
“这坳子里谁家不是这样的光景,便只盼着东家能少差遣一二,多些时间料理着家里这摊子,否则天旱今年收成遭殃,明年都得饿死。”
许多盐听着谈论,插秧的动作放慢了些。
早几年战乱,如今方才平息两年,朝廷为重养生息,重负压到了老百姓身上,苛捐杂税年年增收,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不尽如意。
平农人家日子好过的也没有两户,更何况是佃户。
他不免也想到了自家的米缸,忧愁倘若连自己都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够顾忌住他娘。
正当他出神时,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道吃惊的声音:“你怎么下田了?!”
许多盐闻声仰起头,抬起手腕把插秧甩在脸上的水擦了一下,看见曹闻扛着个麻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微叠起眉头,自己为什么不能下田?
曹闻低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许多盐光着踩在泥里的脚。
许多盐眉心微动,他怕裤管打湿了裤脚挽的有些高,两条常年不见光的小腿纤长并且还有些白。
他抿了下嘴,又不是高门大户,饭都吃不饱的乡野村妇的谁还计较这些,男人这该死的占有欲。
不过在外头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于是埋下身准备把裤管放低些。
伸出胳膊身前的人却以为他上不去田坎,突然单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极大的力气竟须臾就将他带上了田。
“你不是那个来了么,田里凉啊。”
许多盐看着突然靠紧自己的胸膛微微一顿,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但却没做什么手势。
不说这茬他差点还给忘了,他倒是记得清楚。
曹闻见人站稳了便立马放开了手,转而把刚买的米粮拿给许多盐:“我买了两升稻谷带回来,还得脱壳儿。”
“你把稻谷带去找有石碾的农户脱一下吧,曹家坳出去一点有一大户瓦房人家,姓乔,他们家里有石磨。田地里的活儿我来就成。”
许多盐闻言看了曹闻一眼,准确的说是看向了麻袋。
竟然买米了……
米粮交到他手上的同时,跟着还有一团什么热乎乎的塞到了他怀里。
“忙了一大早上,吃点儿东西。”
许多盐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凑近了隐隐能闻到包子的味道,耳边忽然就回响起了一句让他一天吃三顿的话来。
他发愣之际,身前的曹闻矮下身把放在田坎边干瘪瘪的布鞋拿起来整了一下,放到了他的脚边:“日头快高了,鞋子穿上回去吧。”
许多盐受着这番伺候明显手脚有点发乱,一脚过去没把脚塞进鞋子里,反倒是重心不稳一胳膊径直按在了曹闻的肩上。
颇有一副要他给自己穿鞋的派头。
曹闻见状怔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任劳任怨的把鞋子拿到了手里,抬起许多盐的脚把鞋子套了上去。
许多盐明显的感觉到周遭农户都暗戳戳的朝这头看了过来,不免长吸了口气,他真不是想要这样……
“没想到你脚尺码还挺大的。”
曹闻放下许多盐的脚,又看了一眼,眼中挺是欣赏的中肯评价道。
许多盐:………
好险,幸好这小子说话难听,不然他都要希望自己真是个女人了。
他连忙比了比手势:’我先回去了。‘
看着人忙慌慌的离开,曹闻挠了挠后脑勺,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可是就真的挺……
“瞧曹闻倒还挺心疼他媳妇儿的,都不叫下田,这才什么时辰就喊着回去了,也不晓得那麻袋里装的什么。”
“怕不是米粮吧,看着从外头回来。”
正在黄豆地里拔草的妇人听到不高不低的声音,觉着这就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妇人嗤了一声: “再心疼又如何,就是一日什么也不做干在家里躺着吃不饱饭也是白搭。”
“曹闻那小子前两日才惹了东家受好一通打,东家还愿意瞧见他,哪里能弄得来米粮?”
孙氏听见妇人们议论,瞧着尽说曹闻的好,人晓得心疼媳妇儿云云,只怕多说几句就要说到曹闻先前来家里提亲她不答应的事儿上了。
好叫她后悔咧,后悔没把女儿许给这样的好后生。
她悔个屁,先前没给这小子机会嘛,让他拿十两银子做聘礼就把姑娘嫁给他,这小子倒是好,左拖右捱的愣是拿不出来。
一个穷家薄业的佃户,她姑娘生的好,与其嫁给他朝不保夕的,还不如在东家宅子做小吃香喝辣,小半个主子,不比跟着这穷小子强得多?
这帮子佃妇,就是妒忌她姑娘嫁的好,在这儿说些酸话。
几个妇人被堵的没话说,悻悻的闭上了嘴。
日头逐渐拔高,田地里的农户说长道短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都想赶着把活儿干了收工。
曹闻低着头一手三根的把秧插进田里,他动作迅速,田里只听水声,不到一个多时辰就已经插了大半块秧了。
他直起腰瞧着有没有把秧子插斜,眼见青绿秧苗都排溜儿的插得很好,这才满意的准备继续插秧时,村道上急匆匆的跑来了个人。
“钱老爷家今日下午西南庄那头的要收麦了,让大伙儿空闲的都去帮忙!”
来者在村道上喊了一声,顿时安静的田地上又聒噪了起来。
曹闻听着前来传话之人的声音挺是熟悉,回头发现竟然是他大伯。
“这一收麦又是好些天,家里的秧都还没拾腾完,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嘛!”
“就不能迟两日啊~”
佃户纷纷埋怨,曹勇全道:“哪回不是这般,我就是来给大伙儿带个话,去不去的还得看自个儿。”
“那头今儿管不管晌午饭啊?”
大伙儿听曹勇全这话,都不敢再嚷嚷,转而又问起了旁的。
“这么早就通知,想来是有的,不过也得看那头的安排,庄头没同我说咧。”
虽是没得到肯定答复,手脚快的已经从田里起来,奔着那顿还不确定的晌午饭预备要去了。
曹闻看着大伙儿一边不情愿,一边又得过去,不免叹息。
这些佃户已经被压出了奴性,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明知是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当牛一样差遣。
曹勇全看着佃户都在陆陆续续的回去,独田里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依然在忙碌,他正想说这乡民不早些过去看有没有饭吃么,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侄儿。
“阿闻!”
曹闻看着曹勇全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怎了大伯?”
“老爷说叫佃户空闲的去帮忙。”
曹闻扬起眉毛:“大伯要去?”
曹伯父叹了口气:“寄人篱下主人家有事哪里能不去的。”
“不是说空闲的去么,我要插秧不空。”
曹闻径直道:“那赵管事看我不顺眼,我何必再去找不痛快。”
曹伯父见着曹闻驴脾气上来,连忙道:“话虽如此,但是长此以往的不过去,只怕是东家那头有话说,明年这地不想种了?”
曹闻看着田里的秧苗,天气干旱秧子都不秀,一亩田的收成再好又能有多少。
跟着东家吃不饱穿不暖的,用一亩地就把农户像牲口一样拴着,就算是东家明年还肯把地续租给他,他还考虑要不要继续种这不是自家的地呢。
眼下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他赶着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干完可不是为了去东家面前装乖讨好的,而是把空余的时间自行再某些生路把日子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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