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某此生,有且只有七殿下一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掌心隔着窗纸相贴,烛火跳动着,赵琨终究没进屋来,却也很是高兴,因为从前韩桃从来不会与他提这些,如今却提了。
他想他以后也是要与韩桃在一处的,他若回了北齐,就将韩桃也带回去见见自己的母妃,若真回不了北齐,天大地大,他便带着韩桃,行遍大江南北。
他又怎么会有不在韩桃身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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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入冬的时候,一向暖和的南燕不知为何破天荒地下起了大雪,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是北齐的三殿下薨了。
一时之间,朝野皆惊。
众人皆知北齐皇室子嗣艰难,北齐皇帝膝下有十几个儿子,然而能过了及冠岁数的也不过三四个。这些年北齐皇室的斗争比之南燕还要惨烈血腥,先是几年前身为嫡子的四殿被枕边人活活勒死,几年后大殿下刚入主东宫,就在围猎场上被马蹄活生生踩断了腿。
赵琨身为五殿下,早早地做了质子逃离北齐。北齐宫中便只剩下老三、老六、老十与老十一斗得不可开交。
又是几年下来,明枪暗箭,北齐宫中波诡云谲,后面三位死得死,流放的流放,也相继被斗了下去,而在北齐还活着且有资格的皇位继承人,竟然就只剩下了一个三殿下。
北齐老皇帝的身体也因此日渐衰败。
正在众人都以为这一场夺嫡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北齐却传来三殿下染上天花的消息。
“北齐的那位三殿下,当真薨了?”
“是啊,”早朝之时,众人议论纷纷,“昨日快马到的消息,已经薨了有六七日了,现如今北齐皇子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可就只剩下了一人……”
“不会是……”
“就是在我们这的那位质子殿下了。”
韩桃一身朱红官袍站在最前方,听到几位御史的谈论,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怎么会是赵琨。
都说那位北齐三殿下心狠手辣,是踩着众弟兄往上爬的狠厉人物,赵琨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任何有关北齐的事,他也就从未过问。
但如今看来,赵琨像是到了回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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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朝后,老皇帝就召几位皇子和重臣单独留下,韩桃猜到是要他们商讨有关北齐之事,他仍是站在原地,一步未动,看着其他几个皇子眼神交汇,窃窃私语。
这些时日他与赵琨除了夜间相会,白日里几乎没有相交,见面了也不过点头行礼,装作不相识的模样,除去韩武礼有所察觉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旁人应当是没有发觉。
他担心,老皇帝不会让赵琨活着回北齐。
而老皇帝坐在龙椅上,扫过他们面上神情,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过扳指,谁也不知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
“你们以为,赵琨是个什么心性?可堪大任?”
“回禀父皇,儿臣看此人不过是个草包罢了,平日里眠花宿柳,走鸡斗狗,同都城里的纨绔子弟倒是玩得甚欢。”
“父皇,此人倒真像是个无能之辈,若叫他回去坐上北齐的皇位,恐怕不出几年,北齐便可被我们收入囊中了。”
“八皇子,慎言。”一位重臣提醒道。
八皇子看了眼,别过头去。
韩桃目光随即看向韩武礼,见人在那一副沉吟的样子,顿觉有些不妙。他刚要开口,韩武礼就上前一步。
“回禀父皇,儿臣觉着此人,并不简单。”
“喔?”老皇帝的眼微微睁开,“何以见得。”
“儿臣还记得当初乌孙一事,儿臣便是在这之后迎娶的乌孙公主,然而儿臣却从她那听闻,当初赫连王子上奏提议遭拒之后,竟又派人去了北齐,说来也奇怪,北齐边境之后还真的就开放榷市……”
韩桃的心几乎立刻猛烈地搏动起来,正是这种关键时刻,韩桃深知,倘若赵琨真是扮猪吃老虎的性子,老皇帝绝对不会允许赵琨活着回到北齐,偏偏这韩武礼还要来搅混水。
他只感觉连着脑袋都嗡嗡作响,恨不得寻把刀来当场抹了人脖子,堵住声来,但他不能。
藏在袖底的手默默攥紧。
韩武礼接着说道:“……所以儿臣斗胆猜测,从中斡旋的便是那位北齐质子,除此之外,儿臣想不到其他北齐人能在都城接触到赫连王子。”
老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觉得此人心机深沉?”
“是。”
老皇帝的眼中露出几分满意,韩武礼对上这褒奖般的目光,面上神情忽然就骄傲起来。
“父皇,”韩桃在边上猛然不合时宜地开口道,“这事儿臣也有参与其中,儿臣瞧见这位北齐质子确如废物一般,不堪重用……甚至于见儿臣相貌姣好,他还出言调戏,可见不过是个纨绔草包。”
“他调戏你?”老皇帝这才转而看向他。
“是,儿臣曾被他酒醉所辱,此人酒囊饭袋,如同猪狗牲畜一般。”韩桃跪下,甚至不惜辱了自己颜面,也要想方设法保全赵琨。“儿臣做梦都想杀了此人……他若登上北齐皇位,恐怕北齐真会亡在此人手中。”
“啧……”
他不敢抬眼看,只听见冕毓轻晃,老皇帝淡淡啧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像是在沉思他与韩武礼之间谁的话更有可信度些。
“他如何辱你?”
“……他将儿臣,当做琴妓,扒了儿臣的衣裳。”
良久沉默,周遭寂静,老皇帝的声音又自韩桃头顶缓缓响起。
“你是想要朕,放他回北齐?”
座上人只说了这一句话,韩桃顿时遍体生寒,他冷汗涔涔,唯恐老皇帝察觉出他真正意图来。
他连忙拱手,跪拜,控制住自己忍不住颤动的手。
“儿臣绝无此意。”
“赵琨若是死了,”老皇帝慢慢道,“北齐该由何人继承皇位?”
“回禀陛下,应当是那位被流放的六殿下。”
座上又寂静下来,老皇帝撑着头陷入沉思。韩桃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那身红色官袍显得无比刺眼。
周围窃窃私语着,韩武礼还要再开口多说些什么,韩桃攥紧了拳头闭上眼,嘴唇翕动着,良久,吐出声来。
“父皇若真想杀此人,儿臣愿请命——亲自动手。”
时间一瞬停滞。
韩桃跪伏在地上,忽然想着在他自己的性命与送赵琨回到故土之间,他会选择哪种。
“你当真愿意亲自动手?”
“……是,儿臣愿,亲自动手。”
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他是南燕的七殿下,有着权利与地位,就算没有赵琨,他也能活得很好,但他若不惜一切代价送赵琨回北齐,那他手中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他抬起眼,对上一旁韩武礼讽刺的目光。
许久后,他听见座上传来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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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世界一下黑了下来,韩桃的意识被搅得一团糟,他恍然觉着嘴中腥甜,那毒炙热地熬炼他的身子,要将他痛苦地熬化去。
他只听见赵琨在他的耳边低低乞求他醒过来吧,但他挣扎难醒,他陷落在绝境中,好像看不到一点亮光。
老皇帝与众皇子重臣的身影都在不断远去,韩桃近乎要哭出来,他想要伸手去抓,呢喃着破碎着喊出口的,却只有那一个人的名字。
“赵琨……”
赵琨,我想你活着。
第38章 寡人怕得要命
韩桃恍然间睁开眼,只感觉脑袋像是要裂开,身上好像压着什么叫他喘不过气,他沉沉呼吸着,猛然间一股恶心感泛了上来,他趴在床边又呕出一大口血,连着青筋毕露,身子痛得绷紧。
“——御医!”身旁人几乎立时做出反应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御医,近前来!”
韩桃剧烈喘息着,眼前终于得见一点亮光,渐渐的一切清晰起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垂手趴在床边,地上是他吐出的血,屏风内外围了一圈的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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