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安清疲倦地捏住眉间,感觉耳朵总算稍稍恢复了些。他构建了大量的屏障,可也因此,令他精神容易疲倦,昏昏欲睡。
还得是太史令叫了两次,鹿安清才疲懒抬起眼,望向前头的老者。
他慢吞吞地挪开,站起身来,朝着太史令拱手:“您唤我?”
明武跟在太史令的身边,望着那些祝史陆陆续续看过来的眼神。以他敏锐的感应,能够察觉到,这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心神不定。
太史令的手里,正在慢吞吞地卷着一张刚刚写好的纸张:“最近京都之事,你怎么看?”
他笑吟吟地看着鹿安清。
鹿安清怎么看?
……他用眼睛看,也觉得明康帝快死了。
生机正在不断从他身上剥夺,已然像是快要崩塌的沙砾,或者被风化的雕塑,散发着一种仍然垂死挣扎的阴鸷。
而京都脚下频发的灾祸……
光是想想,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车尺国使团的事,之所以没有引起百姓的惶恐,是因为吸引注意力的那只灾祸,说是拟兽的模样,普通人也能看得到。
百姓都将其当作是车尺国特有的动物罢了。
真正与其接触过灾祸的,只有白彦与他的手下。
会有人让他们闭嘴。
可这无法阻止灾祸频发的事故,就在两天前,城北又出了事。
……皇帝可能会死。
这是个隐晦的,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控制灾祸,是人力做不到的事情。”最终,鹿安清面对那一只只眼睛,也只是这么说,“所以,车尺国的事,或许会引发另一件令人担忧的事。”
他垂下眸。
“灾祸,会拥有人一般的思考能力吗?”
比如灾祸,控制灾祸。
“荒唐!”
“怎么可能?”
祝史都是耳聪目明之人,鹿安清和太史令交谈时,并没有压低声量,便也叫许多人都听见了。
祝史下意识看向他们。
太史令的视线从明武的身上掠过,望向众多祝史。他语气轻快又平静,带着隐隐可察的笑意:“这可真是个,令人害怕的问题。”
太史令是个老头子。
瞧着上了年纪,在这些祝史面前,也显得有些瘦小。
可这位太史令,是从神教覆灭前,就一直是史馆的实际掌权人,多少人是被他从年幼看着长大,再加上他本身实力莫测,根本没有人敢轻忽他说出来的话。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凝聚在鹿安清的身上,扎得生疼。
江臣:“鹿祝史,我有一事不解。”
鹿安清再是困顿,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闭眼休息。
他打起精神,缓缓说道:“江祝史想问什么?”
江祝史:“拔除诅咒,总会遭受反噬。如明祝史与我,算是互相契合,可以互相减缓黑纹的侵蚀,但你拔除如此之多的灾
楠諷
祸,究竟是如何缓解这份痛苦?”
两人只要遭到反噬,就会黑纹遍体。因着他们契合,这才免去了过多的折磨,可那种痛苦,仍不能轻易缓解。
鹿安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鹿安清微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布满黑纹,日日夜夜,一直都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神出鬼没的灾祸,他都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感觉到这么轻松。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应当感谢那只灾祸。
“习惯了就好。”他平静地说道。
疼吗?累吗?
当然。
可是忍一忍,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
鹿安清已经不记得最开始拔除的第一只灾祸是什么模样,可他记得救下来的是一对母女。
她们无知无觉,直接闯进了村后山那只灾祸的周身。
鹿安清拼命拔除了那只灾祸,可那对母女将他当做是疯子,喊来同村的人将他赶了出去。
毕竟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灾祸的存在,也看不到灾祸。在他们眼中奇形怪状的鹿安清,才是真正的祸害。
被黑纹缠身的鹿安清根本无力抵抗,被同村男人丢到了山沟沟里。
他在那里躺了两天,连发了两天高烧才走出来。可黑纹还没褪|去,又遇到了下一只灾祸……
拔除的数量太多,连鹿安清都忘记了那是怎样的心情。
有些人,会像那对母女一样认为他招摇撞骗,但也有人,会哭喊着将重伤的他拖回家藏起来,好好医治。
鹿安清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大不了,他仅仅是有能力,就这么做了。
最开始是很难受,时常会疼得满地打滚,可忍着忍着,虽然黑纹的反噬还是很痛苦,但当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时,鹿安清拔除起灾祸,也就更加得心应手。
江臣听着鹿安清的话沉默了。
忍忍就可以了?
拔除的反噬那是忍忍就能忍下来的吗?
仿佛无时无刻都有锤子敲打着头骨,更别说四肢泛入骨髓的剧痛,那根本不是人能够忍受的。他和明武最厉害的那一次,有半个月都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呢!
他们的交谈,令祝史们窃窃私语。
鹿安清不曾参与过大会,便也不曾在会上说过自己拔除的灾祸次数。
就连这一次,他也仅仅只是坐着。
大部分人并不知晓明武江臣等人之前知道他拔除数量的震撼,听着他们的对话满是疑窦。
明武皱眉:“就算鹿祝史异于常人,可以忍受反噬的痛苦,可如此之多的黑纹累积下来,人怎会不发疯?”
其实伴随着一个个问题抛出来,明武的心中,对鹿安清的好奇愈发多。
鹿安清此人,在史馆内并不出挑。
十年前离开京都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再加上他瘸了一条腿,许多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众人也根本不记挂着。
那答案,自然也是忍。
忍忍,就习惯了。
江臣和明武一言一句,让其他祝史也反应过来,自己心中如此多的疑惑也可以提出来呀!
霎时间,鹿安清的角落被人潮淹没。
哪怕鹿安清屏蔽的能力再强大,也不可避免被无数的心声淹没。
他的脸顿时煞白。
这便是这能力的弊端。
随着能力增长,读心的力量,也愈发强大。
人这般多,又是祝史,鹿安清再如何竖起屏障,还是无法抵抗数量庞大的心声,这一刻,他的耳边如同洪流呼啸,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鹿安清眉间微蹙,惨白的脸如同脆弱玉石,轻易便能破碎。他长长地吐息,一抹嫣红从嘴角流了出来。
明武的心一紧。
他再是清楚不过,一个祝史濒临发疯,到底是什么模样。
五年前,他就曾亲手斩杀了一位发疯的同僚,那时候,那同僚的模样,可现在的鹿安清近乎一致。
“你的玉佩呢?”
“鹿安清!”
“龙气……”
鹿安清已经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声音,耳边嗡嗡地都是紊乱的呓语。
他勉强辨认出对方的嘴型,然后摇了摇头,哪怕这个动作让他嘴边溢出来的血更加多。他腰间带着的玉佩,并非天子赐予的玉佩,而是公西子羽的。
对于玉佩的制式,众祝史清楚得很。
公西子羽的玉佩与其不同,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情绪不由自控变得暴躁起来,无名的威压笼罩着整个会场,好似突然有什么强大的怪物骤然出现,猛地压在他们头上。不少祝史敏锐地留意到,这明显来自于鹿安清。
……这当真是黄级祝史会有的威慑吗?
他们之中,可有人差点要跪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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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安清,听我说。”
在吵杂,癫乱的心声里,公西子羽的声音蓦然出现。
如同划破凌空的剑刃,撕裂了浑噩的呓语。
“将你的触须收回去,不要与他们产生联结,只需要听我的声音就好。”
公西子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温柔的触感从意识里蔓延出来,他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包围了起来,将一切尖锐的利刃挡在了屏障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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