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骘点头说“是”,但又遗憾道:“不过孙神医还想在西羌游历一番,此次并没跟我们一起回来。”
李禅秀闻言微怔,继而失笑,了然道:“他安全就好。”
说罢,两边就开始分马。陆骘十分慷慨,让李禅秀他们随便挑,剩下的留给自己就行。
周恺等人一听,不由都摩拳擦掌,颇有些迫不及待。
选好马后,李禅秀等人急着赶路,也不停留。
陆骘担心他们只有一百来人,万一遇到流匪乱兵,恐怕护不住这些好马,于是问:“不知沈公子这是要去哪?若路途远的话,陆某可派一些人,帮忙护送。”
李禅秀刚翻身上马,闻言沉吟。
他勒紧手中缰绳,几经思索,终于不再犹豫,开口问:“陆公子,之前宣平说,你们已经被一名杨姓军官盯上,此后行事恐需低调,不知接下来,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陆骘闻言微怔,这件事,他刚回来那天就听宣平说了。
既然被盯上,自然要赶紧转移,尽快离开这里。事实上,若不是需要将马交给李禅秀,他可能昨天就已经安排众人离开。
不过……“沈姑娘”这般说话方式,令他十分熟悉,不禁又想起此前被招安,以及在酒楼商谈时的情形。
他顿时会意,笑了笑道:“沈公子可是有什么好建议?”
李禅秀不禁也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于是也不再遮掩,大方招揽道:“若陆公子没有想去的地方,不如与我一同前往西南,投靠刚在那起兵的太子殿下如何?”
第92章
李禅秀话音刚落, 在场众人都愣住。周恺更是难掩惊讶,余光悄悄看他。
李禅秀面色不变,目光一直含笑看向陆骘。
此前他一直犹豫, 要不要招揽陆骘。一是他之前没恢复身份, 想招揽对方,有些话却无法明说;二是此前他和陆骘交情还没这么深;三是陆骘的目标是攻打胡人,收回北地。如今西北并未像梦中那样沦陷,对方去西南的话, 短时间内, 应当不会有机会攻打胡人, 这与陆骘的目标相悖,对方恐怕不能同意。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眼下他身份已经恢复,可以大方招揽;二来,他和陆骘合作这么久, 也算交情不浅;三来,西北没乱, 朝廷没发布招募令, 陆骘就算有心想收复北地,一时也难有机会。
事实上,若是贩私盐的事没被发现, 李禅秀也不会开口。但眼下, 贩盐一事被边军察觉, 陆骘等人无处可去,岂不正可以被说动?
最重要的是, 现在各地都有流民起事,朝廷疲于应对, 李禅秀猜测,朝廷早晚还会像梦中那样,发布诏令,允许各地自行募兵,帮忙平叛。
但等到那时,陆骘就和梦中一样,名义上归顺朝廷了。以后他们西南义军跟朝廷对上,岂不多一个劲敌?
当然,以陆骘的品行,以及他和陆骘的交情,他相信对方会尽量避免与他敌对,甚至不攻打他。但西南义军又不是只有他一人,陆骘不对上他,却有对上其他人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位厉害的将领,他为何不拉拢,反倒让给梁王父子?
梦中那位新帝,如今的梁王世子,在后来明明有裴椹、陆骘两位为朝廷挡住胡人铁蹄的砥柱名将,却都不善用。尤其陆骘,因他是从北地来的,不属于任何派系,又战功赫赫,便被朝中各方势力猜忌和倾轧,掣肘他北伐,试图削他兵权,最终导致他抱憾病逝。
既如此——
李禅秀目光清正,看向陆骘,诚恳道:“我知陆公子毕生愿望是收复失地,然而现今长安宫里的那位沉迷权术平衡,任由党派和世家争斗,并无北伐的雄心。无论你留在雍州,还是前往其他地方,一时半会儿恐怕都没机会北上攻打胡人。且近年各地灾害不断,官员却欺瞒不报,致使民变四起,朝廷渐失人心,宫中那位已不是明主。
“反倒太子李玹,早年就有仁善贤明的美名,代天子巡视西南时,更抚教万民,治理一方,颇受百姓爱戴。如今他刚起事,虽实力薄弱,但有西南民心所向,早晚能成大事。且他胸怀大志,痛惜国土分裂,日后定会挥师北伐,收复当年太祖为大周打下的领土。”
说到最后,他目光尤为明亮,语气更难掩坚定。
一旁,周恺等一直忠于太子的人都不禁被感染,眼眶发热,恨不能当场喊一句“太子千岁,小殿下千岁,大周永盛”!
陆骘和宣平也被这番话镇住,但更多震惊于李禅秀的大胆。
宣平尤其恍惚,心想:沈姑……沈公子可真敢说。
这番话的不敬程度,但凡是他和陆骘以外的人听见,恐怕都要被吓破胆。但话又说回来,沈公子竟要去投靠在西南起事的太子?那他能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好像也不足为奇。
可沈公子的夫君裴二是边军校尉……诶,不是,等等,把“沈公子”和“夫君裴二”这几个字放一起,怎么有点奇怪?
……他就说还是得叫沈姑娘吧!
一旁,陆骘早已陷入正经思索。李禅秀说的不错,现下他们还没想好去哪,而朝廷又……
陆骘蹙了蹙眉,他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之前武定关被围攻,甚至一度被攻破的事。
等见到宣平,又从对方口中得知更详细的情况——胡人之所以能迅速攻破武定关,是因为圣上将六万多守兵调去长安,保护他自己了。而雍州当时的郡守严同海在胡人来袭时,更是不作为,最后靠并州军及时支援,才惊险打退入侵的胡人。
如此朝廷,真能指望他们出兵北伐,收复失地?
可去投奔那位曾被圈禁十八年的太子,又与造反无异。成了,是缔造新朝的功臣,败了,就是乱臣贼子。
去与不去,势必要慎重考虑。
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几十名一起从北地难逃而来的兄弟、部下,如今又招募训练了两千余人。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性命,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可以随意试错和舍弃。
陆骘眉心越蹙越紧,良久不言,陷入沉思。
李禅秀也清楚,这么重要的事要在短时间内作出决定,不太可能。
可他时间也紧迫,实在不能久留,于是抱拳拱手道:“陆公子,恕我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方才那番话你可以慢慢考虑,若有意向,我在梁州那边随时欢迎你。”
罢了,刘备还三顾茅庐,他一次说不动,可以往后再多试几次。眼下父亲在秦州等他,还需尽快前往汇合。
李禅秀想着,正欲调转马头,陆骘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又带着一分斟酌问:“沈公子,冒昧问一句,不知能你在西南……是何身份?”
联想到李禅秀刚才话意,还有对方之前在酒楼跟他谈合作时的筹谋,将这一切串联起来,陆骘不难想通,面前之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流放女子,对方恐怕一开始就是太子残党的一员,而且身份不低。
李禅秀拽紧缰绳的手一顿,闻言转身,片刻,忽然坦率笑道:“太子殿下是我父亲。”
陆骘闻言一怔。
“陆公子,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我随时等你消息。”李禅秀最后又朝他一拱手。
说罢扬鞭策马,带领众人奔出山谷。
周恺闻言骇然,没料到李禅秀会忽然表明身份,可他还没来得及担心,就见小殿下已经走了,赶紧策马追上。
一时,山谷内马蹄声不断,震落枝头数堆细雪。
陆骘僵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雪落在颈间。他万没想到,对方会是此等身份。
但很快,他又明白,李禅秀之所以如此坦率告知,一是信任,二是诚恳邀请他。
若是后来的陆将军,被如此招揽,倒不会意外。
但此刻的陆骘,虽不是一无所有,可也没觉得自己有何值得被看重的。尤其他现在有的马匹、人员、钱财,都仰赖之前李禅秀告知盐湖和煮盐的法子。
甚至在他最低谷时,也是对方不计前嫌,帮他治好腿伤。
幸得明主知遇,如何能不动摇?
陆骘不由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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