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忙收回手,含笑上前,替小儿子理理衣服,道:“哪里红了?一点都不红,颜色刚刚好。”
另一旁,燕王在小儿子面前跌了份儿,这会儿虎着脸,试图找回面子,哼道:“换什么换?我就穿这身,他娶妻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穿鲜亮些,给他好脸色?”
“你说什么?”燕王妃一听,立刻瞪眼,疾步朝他走回来。
燕王忙下意识捂住耳朵。
燕王妃:“……”
裴棹:“……”
反应过来后忙放下手,有些尴尬的燕王:“……”
燕王妃轻咳一声,在小儿子面前还要给丈夫留些面子,不由温声了些,嗔道:“瞎说什么,椹儿他都二十三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终于愿意娶妻,多好的事!我跟你说,等会儿他回来,你千万不许说他媳妇出身低的事,更不许板脸摆谱。”
话落,外面小厮刚好来报,一脸喜气:“王爷,王妃殿下,世子回来了!”
燕王妃一听,顿时面露喜色,难掩激动地往外去迎。
燕王一时来不及换衣服,赶忙也跟上。裴棹揪了揪身上的绯衣,“哎”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也跟出去。
府外,裴椹下马后,刚进门,就撞见迎来的三人,一时微僵。
燕王妃来时激动,见到一身风尘仆仆的长子,更忍不住眼圈一红,可近到面前,却局促生疏起来。
燕王捋了捋胡须,也有些不自然地站在妻子旁边,严肃干巴:“回来了?”
倒是两人的小儿子,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恭敬喊:“兄长,您回来了。”
裴椹:“……”还是一股子书呆气。
不过对这样的见面场景,裴椹早有所料,甚至熟悉。
当年老燕王和大儿子裴淞在边关打仗,二儿子裴淙夫妇——也就是裴椹的父母,入洛阳为质。自然,名义上的说法要好听些,说是皇帝体谅老燕王一家在边关受苦,才让他儿子到洛阳住。
原本应该是裴椹的大伯——当时的燕王世子裴淞入京为质。但裴淞是天生将才,十五六岁就跟老燕王一起上战场,战事上少不得他。反倒裴椹的父亲,只懂风花雪月,喜好文集,对兵事实在不感兴趣。
一番权衡后,老燕王只能忍痛让二儿子夫妇入京。
那时裴椹刚出生不到一年,裴淙和妻子都知道去洛阳意味着什么,不忍带年幼的儿子一起,便将他留在边关,请大哥大嫂帮忙照顾。
所以裴椹有记忆时起,就是和祖父、大伯一家生活在一起。而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他的父母是替自己一家去洛阳,心中含愧,几乎将裴椹当成亲子照看,对他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上心。
直到裴椹十三四岁,才到洛阳和父母团聚。但那时父母已经有了小儿子,加上裴椹从小长在军营,过早成熟,不是会在父母膝下撒娇的性子,裴淙夫妇也对这个多年没见的儿子亲近又陌生,不知该如何相处。
再后来,老燕王和当时的燕王世子裴淞,以及裴淞的儿子,都在战场战死。一直留在洛阳的裴椹父亲反倒承袭燕王爵位,接着裴椹也被册立为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让如今的燕王夫妇惊喜。当时他们都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中,再之后,又难以面对大嫂。
当时世人都说,燕王夫妇是捡了漏,若不是裴淞和他儿子都战死了,这燕王的爵位,哪轮得到他们一家?
燕王夫妇对这话都气愤不已,他们清楚这爵位是裴椹在战场上用命挣来的,但面对骤然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大嫂,两人还是心中复杂。
大嫂总共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亲子,另一个就是他们的长子裴椹。如今对方的丈夫和亲子都战死,爵位也落到他们一家手中,仅剩的支柱,就是同样被她养大的裴椹。
这种情况下,燕王夫妇忽然都不敢过于和长子亲近,怕本就悲伤过度的大嫂会觉得他们连裴椹都要抢走——虽然燕王不觉得这爵位是他抢的。
可这么说的人多了,他心中难免抑郁,更担心大嫂多想。
而裴椹,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跟父母亲近。相反,他要对伯母更加敬重。
如此,他和燕王夫妇的关系就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疏离中。
加上燕王除了在文章上有些造诣,其他方面实在不灵光,尤其在洛阳时,少不了被人算计,或说错话。
本来皇帝对他们一家就忌惮,这样一来,更找着机会申斥他。以前老燕王在时,还能倚仗军功,帮小儿子求情。
等老燕王去后,替燕王擦屁股的人就成了裴椹。后来裴椹想方设法,终于在前两年把一家人接到金陵,从此远离皇帝的眼睛,能安心一些。
谁知自己只是一个没留神,父母和弟弟就巴巴送上门,又被人家一网捞住,全困在长安。也不知大伯母当时为何不拦着他们。
可话说回来,他们也是从杨元羿那听说他出事的消息,担心他,才想去并州看望。
如此一想,裴椹回来时的那点气也烟消云散。
只是生疏已成习惯,他无声叹了口气,躬身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燕王妃忍着激动,攥紧丈夫的手说:“好好,快起来。”
燕王捋着须,稍微淡定些,道:“一家人,多什么礼。”
说完,就忍不住探头往外看。
不是说带媳妇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被他一影响,燕王妃也忘了激动,跟着朝外看。
裴椹直起身后,刚要再和弟弟打招呼,却见面前三人都抻着脖子朝他身后看,不由奇怪,转身也看一眼。
身后并没有奇怪之处。他微微皱眉。
“咳咳。”燕王忽然被燕王妃掐了一下手背,回过神,忙正色道,“你媳妇呢?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裴椹:“……”
他忽然面无表情,转头看向旁边的杨元羿。
杨元羿:“!”
冤枉啊,这事真不是他说的!好吧,燕王夫妇是向他询问过,但他真没敢多说,而且这事一开始绝对不是他透露的。
“那什么,王爷王妃,将军,你们难得一家团聚,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他一阵干笑,然后在裴椹森森目光注视下,赶紧转身溜走。
裴椹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半晌才转回头,对仍一头雾水的父母道:“先进去再说。”
燕王和燕王妃一阵摸不着头脑,进了正厅,刚要再问,却被裴椹打断:“我饿了,先吃饭吧。”
燕王妃心疼长子,赶忙让人布菜。
吃到一半,燕王忍不住,再度想开口,却又一次被裴椹打断。
“父亲,”裴椹筷子一搁,看向对方,“我听说您在长安又惹事了?”
燕王表情一僵,旁边正给裴椹夹菜的燕王妃动作也一顿。小儿子裴棹一听气氛不对,赶紧埋头苦吃,头都不敢抬一下。
燕王很快僵着脸道:“胡说八道!谁跟你说的?”
裴椹面无表情:“陛下跟我说,您把安阳侯打伤了。”
燕王:“……”
裴棹继续埋头苦吃。
燕王妃夹菜的筷子僵了许久,这会儿终于把菜放到裴椹碗里,笑着缓和气氛道:“这事也不能怪你父亲,实在是那安阳侯说话太气人,你父亲不过是气不过,推了他一下,他就倒下装受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胆子还小,哪可能真打伤他……”
还没说完,燕王就听不下去了,赤红着脸挽回颜面:“谁说的?我就是要教训教训那老小子,省得他以后说话嘴上还没把门……”
“啪!”裴椹忽然搁下筷子,捏了捏眉心,疲惫道,“你们本就不该来长安,既然来了,行事能不能低调些?”
话音落,桌上气氛忽然微妙变化。
燕王妃表情微僵,渐渐眼圈微红。裴棹筷子一顿,也不扒饭了。
燕王被儿子这么说,面上顿时挂不住,尤其见王妃也难过,登时忍不住要发作,可转头见裴椹面色疲惫,人也比年初时见到时瘦了不少,再想起他不久前还受重伤,一股火气顿时又消失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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