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酒楼那次见面,对方端酒话别时,眼中的怅然也不像装的。直到妻子和对方单独谈了一阵后……之前裴椹还不能确定陆骘忽然选择留在雍州,是否跟妻子有关,如今却已万分确定——绝对有关!
甚至对方开采盐湖、贩私盐,都跟妻子有关。若陆骘此前就手握盐湖,何以要离开?
很显然,盐湖的位置是妻子告诉的,贩盐的办法是妻子说的,甚至陆骘和宣平后来招兵买马,也可能是妻子让的。
否则后来他被蒋和带人追杀,宣平怎么那么巧,就刚好赶到?定是妻子担心他,通知宣平来救他。
对方是太子的女儿,筹谋这些太正常了。甚至对方在劝他招安陆骘等人时,可能就已经动了为太子招揽这些人的想法。
毕竟对方一直表现得很欣赏陆骘。
裴椹甚至猜,是不是酒楼那次之后,陆骘就已经被公主招揽?
他心中忽然微酸,难道失忆的他不值得招揽?并非是他想要被招揽,而是妻子都将事情告诉陆骘了,却丝毫没向他透露。
虽说他真实身份是裴椹,但妻子当时并不知道。而且他失忆了,又是对方的丈夫,看起来明显比陆骘更安全可靠,可妻子偏偏选择了陆骘。
裴椹此前一直觉得陆骘没有威胁性,毕竟来自裴二时的记忆告诉他,妻子对陆骘并不是喜欢。
可现在他不确定了,裴二时的他就是个睁眼瞎,耳聋,什么都发现不了。陆骘跟他妻子多次来往,一起背着他采盐、贩盐,招兵买马,他都不知道!
妻子要离开也没跟他说,身份也没向他透露,但全都跟陆骘说了,还带着陆骘一起回叛军中,说不定都已经将对方介绍给李玹见过……
裴椹忽然深吸一口气,不能再想下去,越想心中越酸得厉害,简直像被泡在醋里,又捞起来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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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内,李禅秀就住在北城门附近的临时住所。
辞别陆骘、阎啸鸣后,他回到自己住处,又让一直跟随的护卫虞兴凡先下去。
待房中只剩自己后,他不由轻吐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坐在椅上,揉了揉眉心。
下一刻,想到裴椹,按着眉心的手指又微僵,顿了片刻,默默放下,搁在膝上握成拳。
无论如何,他没想到裴二竟然就是裴椹,这让他震惊得一整个下午都有些恍惚,更像鸵鸟一样,一时不敢面对对方。
如果裴二只是裴二,他留给对方的钱财,足够对方度完余生。之后若有机会再见,他也会向对方说清楚,并道歉。
可偏偏对方是裴椹,是敌军主帅,更是他梦中的前辈、友人与老师。
后者不论,只说敌军主帅这点,就让他们本就复杂的关系,又多了一层对立。
解释定是要解释的,可尴尬也着实尴尬。而尴尬、震惊、为难……种种情绪之余,又有一种难以言明、说不清道不透的复杂心绪,令心中酸胀与轻盈交织,好像意外有之,愧疚有之,欣喜……也有之。
裴二竟然就是裴椹,裴椹竟然就是裴二。
原来他一直想见的人,在梦中早就见过。梦中的他后来多次好奇想象,从对方书信的言辞口吻中窥探,不断想对方的真正样子,却原来,早在他刚到西北边镇,在永丰营中那个孤零零的角落里见到的浑身是血的伤兵时,就已经见过对方。
那个血糊糊人就是裴椹!
难怪梦中裴椹一直重伤未愈,现实却好好地来梁州领兵,因为梦中他只帮对方上过几次药,就逃离永丰了。
而且那时他还没遇见老游医,没看出裴椹箭伤有毒,也就没帮对方解毒。而他走后,更没人给裴椹治疗,使他拖过最佳治疗时限,以致后来跟陆骘一样,留有暗疾。
李禅秀轻叹,不得不说,裴二就是裴椹这件事,打破了他对裴椹的许多想象。
原来裴椹失忆时,竟老实沉闷,还有点执拗和傻,不知这是不是他真实性子的一部分。不过白天在战场相见,对方又冷酷狠厉,如同厮杀中的狼王,同样不是他想象中的翩翩君子、儒将风范。
但这也不奇怪,真刀真枪打仗时,谁还能儒雅的起来?
不过梦中那些书信的言辞口吻,确实是儒雅温和、谦逊有礼……
房间内,烛火噼啪。
李禅秀回想着,清湛眸中映着烛火,像有一抹柔光跳跃,唇角也不知何时微弯,仿佛含笑。
忽然,他起身取出一张画纸,提笔研墨。
梦中他其实画过一张裴椹的画像,不过画的是自己想象中的裴椹,所以只画了一道背影,而且还参考了些许陆骘的影子,因为陆骘也是儒将,风度翩翩,谦虚有礼,梦中的他觉得两人定有相似之处。
只是如今来看,却是完全不一样。他忍不住提笔,想将真正的裴椹画下来。
这股冲动来得突然,他想也没想,就这么做了。
说起来,会作画,也是听说裴椹会,他才特意学的。他出生就被圈禁,出来后不久,又卷入战乱,实在没机会学这些。
之所以领兵打仗后,忽然又学,也是因为敬仰裴椹,视对方为前辈、友人,想向对方学习。
只是要落笔时,忽然又想起自己如今和裴椹的复杂关系——本就曾成过亲,现在还偷偷画对方的画像,万一被人瞧见,有种隐秘难言的事被别人戳破的羞耻感。
于是犹豫一瞬,他终究又画了一张背影画,而且跟梦中那张很像,只是去掉了从陆骘那参考来的儒雅部分,回想着裴椹在战场上的背影,作了修改,如此一来,便冷厉肃杀许多。
李禅秀看着画好的画像,不觉轻笑,待晾干后,正要裱起,忽听外面护卫喊了一声“主上”,接着传来父亲的温凉声音:“禅秀在不在房内?”
李禅秀莫名一阵慌乱,急忙将画像卷起,藏在身后书架。
刚藏好,转身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仪容,就见一袭玄袍大氅的李玹已经慢步走进。
看见李禅秀的样子,李玹也微微一愣,继而笑道:“蝉奴儿在做什么坏事,这般慌乱?”
李禅秀:“……”
见他神情一阵尴尬又困惑,李玹轻点了点他额头,道:“你幼时偷偷把蟋蟀蚂蚱藏在床上玩,弄得床单被褥上都是泥时,就是这般心虚模样。”
像犯了错后,慌里慌张,又低头垂耳的小猫崽,可怜又可爱,让人再大的火气都消了。
说到这,李玹叹了声气,还颇有些怀念:“不过你大了后,就鲜少这样了。”
李禅秀微窘,又担心刚才太过匆忙,藏在身后书架上的画像没放好,有可能掉下来,便一直用后背抵着,轻咳说:“我现在大了,鲜少犯错……”
自然就不必扮可怜了。
说完赶紧问:“阿爹,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长大后,他大多数时候喊对方父亲,只有亲昵或心虚时,才喊阿爹。
李玹闻言,忽然沉默,看向他,片刻叹道:“你几日没回郡守府,与为父一起用饭了,果然儿大不由父。”
李禅秀一听,顿时愧疚。以前被圈禁时,他都是和父亲一起用饭,父亲定然是习惯了。
而且他千盼万盼,盼着与父亲见面。结果重逢后,反倒不常去见对方,实在不该。
于是心虚道:“那我……”
说着就想和李玹一起去用饭,结果后背刚离开书架,就感觉那卷画像好像要掉,忙又往后一仰。
李玹不由奇怪,问:“怎么了?”
李禅秀忙摇头,遮掩道:“没什么,我……我明早去和您一起用饭。”
说完顿了顿,又小声期盼问:“行吗?”
李玹闻言失笑,道:“为父方才与你说笑的,非是怪罪,只是担心你把精力都放在兵事上,忘记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
李禅秀闻言,不由松一口气,又心中一暖,道:“阿爹放心,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你可去问虞护卫。”
“嗯。”李玹负手点头,沉吟,“说到虞护卫,我听说今天裴椹大军压城,在外喊阵。此前大军对战时,他更是持枪直冲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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