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军就地扎营,因为人多,营地紧挨着,双方士兵都感觉有点奇怪。但两边主帅都没说什么,而且大家都是大周人,又刚一起打过胡人,怪异一阵,就慢慢习惯了。
因裴椹行军匆忙,来时没带太多粮草,晚上甚至有两边士兵一起聚在火堆前,吃着缴获来的烤羊腿,大口喝酒。
陆骘也让人在帐前生火,烤一根羊腿,让宣平去请裴椹来。
裴椹不大想来,但看在故交的份上,尤其对方也是来打胡人的份上,到底还是来了。
不过他全程神情淡淡,不怎么吃肉,也不怎么喝酒。有几次还很明显地没吃陆骘切给他的羊腿,自己拿刀切下一小块,片成片后,沾着料吃。
陆骘观察一会儿,终于确定,裴椹好像确实对他有些不喜。他不由抬起手指动了动,示意宣平先离开。
篝火旁只剩他们两人时,陆骘终于开口,语气含笑,却很直接:“裴将军,可是在下有什么做的不当之处?”
裴椹抬眸看他一眼,摇头。
陆骘想了想,若没有,那就只能是因为李禅秀了。毕竟上次在湖心见面时,他就有这种感觉。
于是再次问:“可是因为禅秀殿下?”
李禅秀在义军中除了将军身份,就是李玹的儿子,可无论称“少将军”还是“殿下”,都不好具体指代,毕竟这世上将军、殿下很多。眼前这位裴将军兼裴世子殿下,不就好刚也是?
所以陆骘在“殿下”前加了两字。
裴椹听他竟直接称呼“禅秀”,目光蓦地看过来,带着几分幽深和审度。
陆骘一见,便知自己猜对了,不由解释:“不知你有什么误会,不过我与殿下,只是伯乐与马,明主与臣的关系。”
裴椹不动声色,问:“殿下他……是何时招揽你的?”
陆骘含笑:“真正提此事的话,是他离开雍州时,但要说起来……”
陆骘想了想,也没隐瞒,从酒楼那次见面,李禅秀如何劝说,到后来他们合作,最后李禅秀离开雍州时正式招揽,大致说了一遍。
毕竟事到如今,裴椹应该也能猜到几分,与其让他猜错误会,不如自己说清。
裴椹听完沉默,情况跟他此前想的差不多,不过陆骘被正式招揽的时间比他猜的晚很多。
陆骘用火棍拨了拨火堆,看着面前哔剥的火光,又感叹:“殿下是个胸有韬略的人,你跟他也相处过,相信也能看出,他有眼界和抱负,在永丰那种偏远地方,也能做出许多利国利民的事,同时还为他父亲筹谋。
“此前我不知他真正目的为何,后来得知他身份,总算能看出些许——他想赶走胡人,收回北地,让天下靖平,重归一统,百姓不再受战火离乱之苦。所以他为他父亲招揽我,也许还招揽了更多人,而我幸得明主,又与殿下志向相同,只是想报知遇之恩,并无其他……”
裴椹听到这,也陷入沉思。
第104章
风寒夜深, 篝火狐鸣。
羊肉吃完,几碗酒饮尽,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也散去, 如同寻常友人。
裴椹离开时, 陆骘起身要送。
裴椹说“不必”,转身和亲兵一起大步离开。经过一个士兵围坐的火堆附近,意外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竟是之前山寨的三当家。
裴椹皱眉,仔细想了想, 记起这人好像叫赵铁牛, 跟宣平有过暧昧传闻的那个人。
隐隐夜风传来这几人的闲聊, 原来赵三当家之前被判服苦役半年,发配凉州服役。此次胡人攻打凉州, 他跟其他苦役一起趁势从了军。凉州军败后,他和败军一起逃出已被胡人占领的凉州,中途又和其他败军走散, 带着七八个兄弟继续奔波,正好遇到陆骘他们的大军, 便干脆投到陆骘军中……
风骤起, 吹散几分酒意。
裴椹皱了皱眉,没站多久,便继续离开。
……
翌日, 裴椹率军回防长安。
虽然秦州情况不容乐观, 但他兵力也有限, 无法处处都顾及。
好在有李禅秀派陆骘率军在抵抗,虽然他们是西南义军, 但也是大周人。秦州被义军占领,总好过被胡人占领。
回到长安后, 裴椹继续安排防务,屯兵灞上,防止胡人再打来。同时又给雍州的张大人和留在并州的杨老将军去信,请他们帮忙调派粮草。
接着又派人送信给司州郡守。司州郡守朱友君是老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这次老皇帝出事,他也立刻就出兵,说要勤王救驾。
但朱友君出兵爽快,行军时,却不知为何慢吞吞,几天还没走出司州。
裴椹不得不去信提醒他,西线这边,赵王借的兵都成了北胡兵,东线恐怕也不遑多让,让朱友君分清轻重,赶紧出兵阻挡胡人。
至于裴椹自己,他倒是想出兵支援洛阳,但无奈粮草不足。此前皇帝让他到梁州平叛,说好给够一个月的粮草,实际磨蹭这么久,只给不到一半。
现在皇帝忽然被囚禁,想找人要都找不到。
自然,裴椹也没怎打西南义军,索性就不说什么了。
但人没打仗,饭要照吃。他又不像西南义军,只要没遇到坚壁清野的死命抵抗,打下一城后,就可以就地筹粮。尤其人家是在大本营,他是长途跋涉来。
而且在梁州是没怎么打仗,但如今胡人来袭,他手下的兵却是连着打了好几天,铁人都扛不住,只能先休养几日,同时等并州那边送粮草来。
司州的朱友君收到信后,倒是爽快来信表示感谢,并终于往洛阳方向挪窝。只是信中,他又忍不住试探裴椹的立场。
其实不止朱友君,眼见天下将乱,不少人都存了几分自己的心思,梁王父子,荆襄的薄胤,甚至是赵王,都给裴椹来过信,希望他能投向自己。
裴椹冷笑,看完就将这些信都扔进废纸堆里。
休兵数日,这天,杨元羿忽然来找裴椹。
但真见到他,杨元羿却又语气迟疑,支吾半晌才道:“俭之,我们在宫中发现一些书信。”
裴椹奇怪看他一眼,问:“什么信?”
杨元羿语气复杂,斟酌道:“是圣上与梁王、梁王世子之间的一些密信,有些是……关于你的。”
说着,他同时递上几封密信。
裴椹看他一眼,接过信后展开,起初神色还正常,看着看着,渐渐面无表情。
杨元羿神情也一片复杂,这些信他已经看过,清楚里面内容。
裴椹早年性子刚直,不得圣上喜爱,常和他父亲燕王一样,因一些小事被申斥。但梁王世子一向与他亲厚,梁王也将他看作子侄辈,在圣上申斥或对裴椹不满时,常常出言相劝,替裴椹周全。
杨元羿一直以为,梁王父子是看重裴椹,才屡屡帮他。然而这些密信却透露,梁王父子示好裴椹,其实是有意为之。
起初是梁王世子看重裴椹的祖父手握兵权,有意接近。后来裴椹也手握兵权时,皇帝也知道他的重要,开始唱白脸,刻意打压裴椹,以免他势力越来越大,不受控制。
而梁王父子则唱红脸施恩,如此一来,裴椹不得圣心,但又常得梁王父子帮助,可能会对圣上有所不满,但必然会对梁王父子愈发忠心,毕竟将来还是梁王父子坐天下,一朝天子一朝臣。
用圣上的话来说,这叫磨刀。裴椹是把好刀,但需要磨,他替梁王父子把刀磨好了,日后两人用着才顺手。而且像裴椹这样的人,和他祖父一样,一旦被施恩,从此报以忠诚后,定然很难再叛变。
看完这些信,杨元羿觉得圣上对梁王父子还真是用苦良心,果然是真想传位给他们。然而站在好友立场,他不由得替裴椹感到一阵寒心。
当年裴椹和梁王世子交好时,他刚好不在洛阳。但哪怕那两年不在洛阳,他也常听闻裴世子与梁王世子关系有多好,常一起郊游巡猎、出入梁王府。
杨元羿为此还写信调侃过裴椹,让他千万别有了新友,就忘了旧友。当时裴椹也特意回信,说不会。
然而现在来看,当年的相交,竟然都是处心积虑的接近?若一切施恩都是有意为之,那北地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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