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灭的烛火终于徒劳闪动两下,化作一股青烟,人影这才动了动,熟门熟路地从柜中取出一支蜡烛,重新点上,他重新将灯罩扣好,打算离开,一回身,却看到床上人已经坐起。
谢霖是听到了脚步声,坐起身来,他卸了蒙眼的手帕,隐约见到光亮,问道:“阿福?”
人影没有回答,谢霖斟酌半晌,又问道:“刘大哥,是你吗?”
“啊。”纪渊干巴巴哼了一下,却见谢霖脸色立时好了起来,似是欣喜,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啦,我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谢霖向纪渊伸出手去,示意写字交流,纪渊本来只是短暂回来看一眼,不愿过多惊扰,却还是禁不住牵手诱惑,被谢霖反手牵着坐到床上,男人大约实在担心自己的安危,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又将手掌心交给纪渊,让他慢慢写来。
“我一开始以为是你家蚁害难消,还出门去寻你,想我虽然半残一个,但万一会有我能帮上的忙呢?可听邻居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反倒会是一些陌生人出入,阿福也说不知你去了哪里,我也没办法了……”
纪渊何曾听过谢霖讲这么一长段话,两人从前相处时,这人能沉默就沉默,偶尔说个一两句也全是不爱听的,如今这么一堆熨贴的贴心话倒出来,他听着却有些难说的酸涩,只想这份关心不是给他的,全给的是自己皮外的那个名头,那个差点将人绑走谋害的哑巴,自己心中的愤恨愈盛,可恨虽有,他还要继续将这伪装持续下去,于是紧握着谢霖掌心,简略地写了一个:“工人。”
谢霖哪知对面人的种种心思,不过一方面确实担心刘平,另一方面是两人相处时的小习惯,刘平无法说话,即使手书也不太方便,于是平日里都是他说的多一些,免得话头落地,知道了前些天出入刘家的陌生人是刘平找来的工人后,谢霖看起来更轻松了些,又扯了些旁的话题来说。
两人难得有这样单独的相处,氛围又实在好,纪渊一边听着,一边手指点在谢霖掌心,以作回应,只是能看到窗外火光闪烁两下,那是暗卫在催促自己离开的信号。
“我过两天想要去看看苗种,现在眼疾迟迟不好,可马上就要入冬了,总要先种一批下去,”说到这里,谢霖居然有些羞涩地笑了下,“不知怎的,就是不想等到来年再种了,这件事上我确实有些心急。”
“好。”
“你会陪我一起吗?”谢霖仰起脸,问道。
纪渊对着那笑容,喉咙里却像塞了湿软的棉絮,问到:什么时候。
“十月初七。”
纪渊没办法保证自己那时可以赶回沪州,可他更没办法拒绝谢霖,于是应承下来,窗外火光闪的更急了些,纪渊只觉得自己如果再不离开,那暗卫指不定会冲进来将自己带走,于是在谢霖话语间隙之间寻了个空档,站起身来。
谢霖仰起脸,他看不到人,只大致判断着方位,问道:“又要走了吗?”
“啊。”
谢霖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多问纪渊要去做什么,为何又匆匆离去,只是温和地告别,纪渊对上那双失神的眼眸,心中十分不舍,可催促越来越急,只能转身快步离去。
坐在床上的男人眼神闪烁,望向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轻轻皱起了眉,那两条熟悉的愁纹又拧在了一起,倒有些过往的影子。
于种地这一事上,他确实很急,从前做事都可以缓缓布局,可此时他只想尽快扎根下去,他知道自己有些慌不择路,将抵御寒风的期望挂在植物身上。
他不想被带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想法,忽然冒在谢霖脑海,仿佛自己若不尽快将根系伸进土壤,便又会过上以前那漂泊无依的日子。
这么想着,谢霖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鼻尖,适才男人一直握着自己这只手,十分用力,力道可以反应他在听到一些内容时的情绪,也可以留下一些别余的痕迹,比如很淡的血腥味。
纪渊比计划中离开的时间晚了几乎有半个时辰,一出门就被催着上马离开,他本不该骑马,前些日子与人交手,伤在了左手和大腿,跨马奔驰和缰绳摩擦只会让他伤口裂开,可以此交换与谢霖的见面再值当不过。
京中的事务使他无法再像前两天那样长时间陪在谢霖身边,纪渊往返于南京与沪州,他虽然不怕劳累,却怕自己给谢霖惹来祸端,应该至少有两批人在找他的下落,并且想置他于死地,如今自己是兵行险招,可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找出罪魁祸首。
连夜策马,终于在天亮之前回到南京,下人传了太医来给纪渊重新包扎伤口,深刻见骨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摩擦有些溃烂,纱布与血肉粘连,太医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只怕弄痛了皇帝,掉了脑袋,可纪渊只是咬着布巾,满头大汗,心思却不像在这伤口上。
终于,太医将这棘手的伤口重新包好,纪渊将嘴里的布巾扔到一旁,郑重其事地将旁边的影卫叫来。
“下月初七,我得回沪州去,你看看这些冬天适合种什么菜,我得先预习一下。”
影卫受命退下了,行至门口,才露出苦恼的神色——本来就很忙了,且这行宫周围,哪有什么菜农卖菜呢。
【作者有话说】
下章掉马预定~
第107章 梦醒
秋露霜寒,竟真有了些入冬的意味,纪渊望着窗外阴雨,心中只觉烦闷,京中频传信来,说年关将至,皇帝应尽快赶回京中,清楚余孽,以备新年。
他躲在这南方的行宫中,为的是引蛇出洞,如今已是收网之时,可他竟有些不舍。纪渊念着十月初七,这段时间只日夜操劳,就为早一日回去陪谢霖,可临到了还是有些走不开,饶是他紧赶慢赶地处理好一切,想着策马赶回沪州,却又被太医和侍卫阻拦,一个说他腿伤未愈,又反复行走不曾修养,实在不能再骑马了,另一个说他官道策马太不安全,如今局势紧张,若被摸到了踪迹,只会引来祸患。
无奈,纪渊只好躲在车里,一路出了南京,再偷梁换柱,用着空车调虎离山,自己扮装平民骑了马走,虽说大腿内侧的刀口如新伤一般痛着,可他见落日西垂,心中更是焦急。
到达之时尚未完全日落,可阴云提前遮挡了太阳,纪渊将马拴在城外,自己快步赶往谢霖家,刚在门口便遇上了阿福,小孩正忙着把晾晒的衣服收回去,见到他先是一惊,接着脸色沉了下来。纪渊只当他是因自己失约而感到不快,由此更是担心谢霖的心情,先试验着问了两句,阿福只是说道:“先生在里面呢,今天买了菘菜苗,就等着明早起来种下了。”
纪渊点点头,推开了门。
屋内空气带着些土腥气,混着谢霖身上熟悉的药香,纵然天冷,纪渊舌身上却覆了一层薄汗,他带着些赔罪意味的讨好,将御厨做的糕点放在桌上,他做事小心,挑的点心都是沪州有的口味,想着谢霖问起便说是买来的。
远处男人正站在床边,暗黄的暮光笼在他脸上,晦暗不清,只认得他眼上没罩手帕,可动作之间仍受眼盲局限,纪渊开门时弄出些动静,可进门后却没听到谢霖主动开口,单是见人缓缓将脸转过来,对上那双低垂的眼,纪渊耳旁嗡鸣一声,终于知晓那股诡异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今日的谢霖没穿白衣,而是披了一件素青色外袍,又敛去了眉目间惯有的笑意,竟有了些在京城时样子,霎时间心如擂鼓,纪渊强装镇定,想上前将谢霖扶到桌前,再牵着手亲亲密密道个歉,可还没走两步,却忽然听到谢霖开口道:“刘大哥,点起灯吧。”
烛火跳动,就着暮光,将屋内点的亮堂。
谢霖自己摸着走到桌前坐下,那双浅眸抬眼望着纪渊,瞳色仍是泛灰,目光似是投在人脸上,又像落在他身后。
“刘大哥?”谢霖开口,声音极小,不像打招呼,倒像是自言自语。
可纪渊哪反应的过来,只当谢霖因为自己失约不爽,在耍脾气,满心扑在如何讨人欢喜上面,抬手捉住谢霖藏在袖中的手,写到:“抱歉,来的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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