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的人正翻阅书册,听到门口动静,抬头看向谢霖。
“殿下。”
谢霖只是立在殿门口,没再向里。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心慌,就连回了王府听到仆人说纪渊好端端在房里都没能安神,只有这一瞬间看到坐着的人,聚集在额头的血气倏忽散开,终于松了口气。
谢霖知道自己可能有些过分焦虑,偏执于亲眼见证纪渊的安危。
纪渊看到他又来了,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放下书册要他上前来。
他正在翻看前些年晋地的历录,试图从当地的文献记载中找出蛛丝马迹。
“有什么事吗?”
纪渊问谢霖,这两日二人见面的次数确实变多了,谢霖像是有些依赖自己一样,一下班就回来找他,有事晚上睡前还要再来看他一眼,虽然是说着有事沟通,可他交代的都是一些不轻不重的事。
尤其前日夜里,他都已经睡下了,看见门外一个黑影徘徊,或许是知道他睡了,一直没有进来,还是自己出声叫人。
进来了也没有什么正事,只是将第二天的计划又重复一遍,三言两语又匆匆走了。
纪渊觉得蹊跷,但也乐得享受谢霖的依赖,到底是十足新奇的事情。
果然,今日谢霖来找他,依然没什么正事要说,只是问了问看晋地历录有什么收获没有。
纪渊有种当学生被抽查的感觉。
关于前日夜里谢霖又去瞧纪渊,是因为他在自己床上发现了一只死兔子。
兔子死得很规整,被人扒了皮,皮和血肉整整齐齐平铺在床上,下面还贴心地垫了一块布,像是怕血沾染床铺,影响他晚上睡眠。
因为铺床之类的琐事都由谢霖自己负责,阿福没有发现死兔子,谢霖立马去问白天有没有人进过他房间。
答案是没有,除了阿福下午去扫院子的时候,其他时间没有见到有人出入。
谢霖不愿闹大了让纪渊知道,让阿福先去睡,自己捏着床单将兔子包裹起来,扔到后院。
尸臭和血腥气直冲脑门,谢霖觉得自己像是那个杀兔子的人,正在处理尸体,胃部不停抽搐,将尸体扔掉后便吐了。
那一晚他不敢睡,先去纪渊房门口走了一圈,回来后就坐在桌前,一直坐到天亮。
这是非常直接的威胁手段,确实是纪常的手笔。
谢霖知道纪常的性格,一次两次不达目的,三次四次就会直接动手,于是在纪渊要派人再去晋地调查时,谢霖拦了下来。
若要保全纪渊,就要先表现出纪渊退却的诚意,之后再慢慢周旋。
谢霖让纪常按兵不动,自己暗中加快收集证据的速度,让纪渊加入是他一时惶了神。
纪常可以杀兔子、杀狗、甚至杀自己,但是不能动纪渊。
谢霖心里盘算这些事,面上走了神,纪渊叫了他好几声,终于反应过来。
“我派去江北的探子终于有了回信,”纪渊没怪谢霖走神,呷了口茶,看着谢霖注意力终于回来,继续说道,“江北的田有收割的痕迹。”
当时纪常以江北贻误农时,申请了大量经费用于北调新粮和救济百姓,但若是田有收割,可就要翻帐重算了。
“当时纪常说因为运粮军队突遭大雨,粮船侧翻而贻误农时,但实际上虽然江北疫疾,但民间自己组织了互助收麦,已经将麦子收了三分之一,后来军队赶到,或多或少也收了一部分,绝对不是纪常说的那样。”
这样的消息也在意料之中,农户辛苦一年种下的粮食,怎么可能任由它们烂在地里。
贪污受贿、蓄意屯兵、结党营私,到现在为止,这阴阳账本倒成了纪常所做之事里最不严重的一个。
只是桩桩件件,都抓不住证据。
“纪常下令,只有家里田地误收的农户才可以领救济银,江北百姓为了拿这份钱,全都绝口不提秋收,只是将收下的粮食悄悄存起。”纪渊说道。
“如今麦田已被一把火烧掉,什么证据也没有了,纪常已经发现我们的行动,还是先小心行事。”谢霖提醒,满眼担忧地看着纪渊。
纪渊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忽然痒痒的,他并非无法共情谢霖的担忧,只是终于从这冰封一样的人身上看到了如此明显的情绪——谢霖清醒着,谢霖有情绪,谢霖关心他。
这样的认知让纪渊还有些害羞,胡乱点了点头,端着茶杯遮掩。
谢霖却察觉不到纪渊小女子一样的情愫,他是真切地担忧,这份担忧让他夜不能寐,甚至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谢霖主动向纪渊提议增加王府的警卫,他的要求纪渊倒是一并顺从,两人告别之后,谢霖独自回房。
冬日日短,出门已然天黑。
手里提着的夜灯只能照亮面前一小块路面,谢霖夜盲,周遭都是沉甸甸的黑暗。
一边走,他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万不能让纪渊再插手此事,纪常不是有耐性的人,疯狗一样,保不齐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事态发展到如今,也是该速战速决。
空气幽微,日落而息,王府里已全然安静。
独自一人走在黑夜里,谢霖到没觉得害怕,自己的安危他倒是不在意,黑夜包裹着他,反倒有些宁静的舒适。
就在拐角处的院落口,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坐在树杈之间,叶已落尽,张牙舞爪的光秃树枝像是手爪一样伸向树下来人。
狭长的眸子倒映着谢霖手提的灯笼,像是风吹过的动静,谢霖只一驻足,后脑刺痛,便全然不知天地了。
【作者有话说】
一点短小~
第20章 作陪
谢霖醒来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他摸索着醒来,顺着房间走了一圈,屋子不算宽大,四周封闭无窗,倒和往日在谢府训练时用的屋子差不多。
因为看不见天色,谢霖也无法判断时辰,只觉得腹中饥饿,大抵已是半夜。自己刚从纪渊房中出来,便被人迷晕至此,谢霖能猜到幕后黑手是谁,只是将自己绑到这里来,又无人出现,却不像纪常的作风。
谢霖摸着回到床边坐下,心里只觉得后怕,纪常的人已经可以暗暗将自己从王府掳去,想必纪渊身边已经有了他们的人,若真如此,今日他们威胁自己,明日指不定便会对纪渊下手。
黑暗带来天然的静谧,谢霖仔细地听着空气中的动静,他还算镇定,以不变应万变。屋子的位置或许临近竹林,晚风拂过,谢霖可以听到竹叶摩擦的声音,偶尔鸟雀起落引发连带的震颤,复又恢复宁静——除此以外,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带了些撕扯干裂的呼吸声。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谢霖还是有些心惊的。平日里不注意,静谧却如画布一般将每一口撕扯放大,一呼一吸之间像是干渴的人行走在裂口的土地之上,脚步带着沉疴的肺气拉扯。
这样听,确实有些难听。
谢霖想着,他克己守礼,在朝堂诸臣面前向来忍着,又不愿打扰纪渊,所以每日与纪渊见面时也尽量控制,慢慢地已经练出一身闷声咳嗽的方法,冲击的气流只震动肺部,不惊扰旁人,这样咳嗽虽然肺痛,但效果很好。
如今如此安静,像是冬日王府碧溪表面结的薄薄一层冰,谢霖无意打扰,依然这样闷着咳了两声。
只是咳喘之间,却隐约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谁在那里?”谢霖十分敏锐,虽然只是一点衣料摩擦的声音,但他依然捕捉到了——有人在屋里,而且离他很近。
谢霖起身,朝着刚刚有动静的地方摸去,胸中心跳如擂鼓,逼得他呼吸困难,那人定是在旁边看了他许久,竟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适才他摸索只绕了墙边一圈,想必人是在中间。
又向前走了两步,衣料摩擦声大了一些,却像是在向远处走,那人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没再刻意控制声音,只是能听见是一方面,方位却像是一直在变,引得谢霖转晕了方向。
又摸索两步,谢霖觉得背后有人轻笑,他迅速转身,喀地一声,黑暗中亮起一苗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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