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时微微抬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问后续,但他有点想听。
他…有些好奇。
好在穆晏华只是顿了顿,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具体也不记得了,就记得我家以前还挺有钱的,但后来边境闹灾,官府敛财说是用作赈灾……依稀记得闹得家破人亡,我也跟着难民一路南下到了京都,最后因为实在没了去处,便进了宫中。”
穆晏华语气随意:“我还记得因为我家里没人了,卖身的那五两银子也是留在我自己手里的。”
啊。
宁兰时在心里轻轻啊了声。
所以穆晏华才这般讨厌贪污的人。
按理说国库拨发赈灾银两,根本不需要搜刮民脂,但……时局如此,流程又算得了什么呢。
宁兰时轻轻搂住穆晏华,这一次是他清醒着主动抱住穆晏华。
他低声道:“我也没有家人了。”
他那些兄长姊妹,不是他的家人。
……穆晏华想让他把根扎在他身上而生,那他就扎在他身上好了。
他本就是浮萍,若不想被冲走迷失,那只能被困在缸中,目前来说…穆晏华对他那么好,困在他这个缸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他并不是完全不能阻止穆晏华杀人的。
宁兰时慢慢道:“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嬷嬷还有记挂着的家人,但穆晏华不一样。
穆晏华…和他是一样的。
穆晏华稍停。
他垂眼看着有点紧绷的人,捧住了宁兰时的脸,大拇指指腹慢慢蹭过其的脸颊、颧骨。
他语意不明地开口:“十七,你这话说的,倒叫我舍不得祝你活久点了。”
宁兰时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问:“说到底…你当时为何祝我活得比你长?”
穆晏华扬眉:“活着有什么好的?”
他说的随意,也因此才格外认真:“只是也没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便这么一日过一日了。”
他反问宁兰时:“你不觉得人活着有诸多苦难烦忧么?”
宁兰时愣了愣,他倒是不反驳穆晏华这话,只是:“……我就是觉得,正是因为活着不易,所以才想活着。”
越难,他就越想活。
穆晏华第一时间没说话。
他定定地看了宁兰时许久,宁兰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就听他喟叹了声:“所以才说你像株野草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①
第20章 20(二更)
宫墙外的世界, 比宁兰时想象得还要精彩。
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时,宁兰时就有几分坐不住,在得了穆晏华的首肯后, 便撩起了帘子去看外头的街市,就是人,自然还是坐在穆晏华怀里的。
今日日头正好, 所以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的街市瞧着便也格外热闹, 又干净。
宁兰时觉得, 宫墙外的风都是不一样的。
呼吸起来时,像是吹进了他的身体里, 能够将他整个人鼓动起来。
宁兰时放下帘子, 回身偏头看向穆晏华:“哥哥。”
他低低唤了声,又叫穆晏华想亲他。
但穆晏华克制住了:“嗯。”
他知道宁兰时的意思,微扬了声音吩咐车架上一直聪明地选择封闭自己过于敏锐的听力的赵宝和小圆子:“停吧。”
宁兰时就勾起笑,又被穆晏华轻轻按了下眼尾:“别看丢了眼。”
宁兰时其实不是很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又莫名理解到了一点:“不会的。”
马车停了后, 穆晏华先下,再冲宁兰时伸手。
要陪宁兰时在外游玩,他自然也没有穿飞鱼服,甚至一改深色,穿着了一袭白衣,上头亦有竹叶暗纹, 滚了金边, 乍一看风雅, 像是那些寒门学子, 有几分清骨;细瞧就能够感觉到内敛的华贵。
更别说这么多年,他虽不是在九千岁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 可后来在夏士诚手底下,说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甚至再往后一点,夏士诚都掌控不了他。
不过他还没明着跟夏士诚斗,一包毒就把夏士诚和皇帝都给送走了。
——真不是他投的。
话说回来,穆晏华虽是宦官,但也是官,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腰背早就不会弯下去了,加上他周身那凛冽的气场,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或富商。
宁兰时心道,和穆晏华出来还是有点太张扬了。
但他也只能和穆晏华出来。
和别人……
宁兰时其实也不太放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会保他的只有穆晏华。
旁人都有可能被收买,只有穆晏华不会。
他们的命,就如他所说,是绑定在一起的。
宁兰时握住了穆晏华的手。
小圆子和赵宝默契地低下头,又忍不住互相看了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他们用余光瞥见宁兰时顺从地由着穆晏华一手抓着他,一手撑着他的胳膊肘,将他半接了下来。
说是保护欲,当然有,但宁兰时个头又不矮,脚也没伤,更不是个病秧子……所以这掌控欲,也自然不少。
而且……
在穆晏华松开宁兰时候,宁兰时还自觉地抓住了穆晏华的袖子。
像是怕走散,却在极大程度上取悦了穆晏华。
在外牵手确实不好,穆晏华暂时也无意让旁人知晓他和宁兰时之间的关系。
他决定养的这棵小野草,是坚韧不摧,却也是人。他有心,会难过。
穆晏华没什么非要虐人心的癖好,自己平时逗逗人,和叫满城风雨议论他这个太子、皇帝和一个阉人不清不楚,亦是两码事。
但……宁兰时主动牵他袖子这事儿,穆晏华很顺心。
故而穆晏华示意赵宝和小圆子把马车停到他府上去去,就让宁兰时走在前头一点:“你想去哪儿就去吧。”
他跟着宁兰时,而不是宁兰时跟着他。
这对于宁兰时说,亦是好大的、没想过的自由。
故而在微微睁大眼睛后,宁兰时也真心实意道:“多谢哥哥。”
他喊这个,是真的没有一点负担,因为宁兰时就没有这个称呼有什么的概念。
但在场的无论是小圆子还是赵宝,先前都是在青楼监视过朝中官员的,甚至包括穆晏华亦是……
就。
嗯。
这个称呼本身确实没什么,可他俩都知道穆晏华对宁兰时可不是纯弟弟,那这个称呼就不对劲了。
偏偏穆晏华披得一张好人皮,装得人模狗样的,明明就是他故意暗示的,他想的也是那般意思,却轻描淡写地应了下来:“走吧。”
就是在往外走时,穆晏华还很随意地说了句:“你在外也可以只喊我兄长,私底下喊哥哥就好。”
他甚至还能找到很好的借口,笑着说:“免得叫人觉得我们十七再过两年不到就要弱冠的人了,还像稚童一样喊着要哥哥。”
宁兰时稍顿。
他在这方面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穆晏华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好。”
穆晏华又低头逗他:“那你再喊一声兄长?”
宁兰时顺从地开口:“兄长。”
穆晏华勾起唇,彻底满足,也没叫宁兰时觉得“哥哥”有半点不对。
小圆子目送两人离去后,跟赵宝咬耳朵:“要不怎么是我们东厂人皮恶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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