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半晌,还是户部尚书在看了眼前头的家主后,站了出来:“千岁爷。”
他低声道:“臣昨日与底下几位侍郎说今日寅时在臣家中敲定今日早朝事务,但杜侍郎杜肇未至,如今这殿内也并未见到杜侍郎,不知杜侍郎可是犯了什么过错,被谁拿下了?”
穆晏华扬扬眉,话是他提起的,他却反问:“你问我?”
薛尚书迟疑了一秒,还是道:“只是想问杜侍郎是去办差,还是出了差错。”
“…数月前我说东厂里那个玉石盆景缺了一角,要放回国库修复,挑尊新的、寓意好的过来,这事最后交由他去办的。”
户部管国库,这差事最后落在户部也很正常。
穆晏华似笑非笑:“他却挑了盆俗气至极的金元宝蟾蜍,那金蟾蜍又丑又肥,身子底下不仅堆了山似的金元宝,嘴里还要含着……我们东厂是什么地方?是商铺吗?!”
穆晏华说到最后一句时,松了宁兰时的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倾着身子,盯着眼前的薛尚书,语调又突然缓了下来,笑吟吟的:“薛尚书,你说他这是不是嘲讽我们东厂俸禄高,说我们敛财?”
没人敢答。
他这话出口,谁都知晓,杜侍郎定是被抓到东厂去了。
怕是早在里头被折腾得没了命。
宁兰时的呼吸都不自觉地紧了几分,他从前看书中说,伴君如伴虎,他那时没见过皇帝,没见过他的那位生父,还不知是何意。
现下他却明白了。他在穆晏华身侧明白了。
而在寂静后,穆晏华猛地抄起手边的茶杯,对着薛尚书的脚边就摔去。
以他的本事,堪堪擦过显然是故意的。
茶盏破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无论是王爷还是宰相都不例外。
在这里的,只有宁兰时不清楚,穆晏华究竟有着怎样的手段。
他能容许薛相作为他的政敌存在,不过是因为薛相哪怕会偏帮薛家,可确实有些本事才华,也为民做过事,朝廷需要这样的大臣。
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庆幸,穆晏华虽然暴戾,但不沾昏庸。
甚至大乾没败在宁兰时的父皇手里,都是因为后来夏士诚挑中了穆晏华,穆晏华生生撑起了后半程。
“拟旨!”
他一声落下,身后的太监就立马捧着草纸上前准备草拟一份圣旨,回头再交由内阁誊抄。
“户部侍郎杜肇,当差办事不利,五马分尸,抄家、流放。”
宁兰时克制着自己的表情,才没有让自己瞪大眼睛去看穆晏华。
而穆晏华继续道:“流放岷越,其族人十年不许考取功名。”
岷越……?
怎么偏偏是岷越?
宁兰时怔了下。
一般流放都是发配北地,那儿苦寒……
“…千岁爷。”
从早朝开始时就沉默不语的薛相到底还是出来了一步:“办事不利,革职就是了,抄家流放,未免太过。”
他又冲宁兰时微微示意:“太子也是此意吗?”
穆晏华没说话,而是对着宁兰时抬抬下巴,示意他开口。
宁兰时:“……?”
说好的我不要说话呢?
他看了眼穆晏华,瞥见他眸中冰冷的兴味,也不知怎的,就约莫猜到了点,是这人心情不好,在这儿拿他找乐子。
他微抿唇,到底还是开口了:“…薛相。”
宁兰时说这两个字时,就感觉到好像有无数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他悄悄攥紧了手边的袍角,原本有些微涩的声音,因为缓慢的语速逐渐坚定:“厂公的意思便是…本宫的意思。”
他差点,就说“我”了。
薛相似乎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还带着深深的探究。
却又似乎是宁兰时的错觉,反正他再没说什么,而是拱拱手,默默地退了回去。
之后便再没什么事,退朝后,穆晏华没急着起来,宁兰时便也没动。
等人都散了,留下的只有赵宝和其他几个太监外,穆晏华这才开口,逗了宁兰时一句:“太子殿下可有腿软?”
宁兰时:“……”
他觉得自己的一些自尊心又被挑衅到了:“没有。”
他说着,还要站起来,但被穆晏华按住了肩膀:“逗你呢。”
宁兰时被他语气里的亲昵震住,一时间没有言语和动作。穆晏华也不在意,只问了他一句:“怎么刚才那样说?”
宁兰时知道他是问什么,但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
他有几分困惑:“我与厂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他皇子都有自己的母家、支持者,而我只有厂公。”
这是发自内心的。
他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穆晏华。
穆晏华稍挑眉:“只是因为这个?我看你心也是个软的。”
他说这话时,抬起了另一只手,食指隔着衣物,精准无误地抵在了宁兰时的心脏那一块儿,惹得宁兰时不由微绷了一下。
穆晏华却完全不在意,甚至有些看好戏似的睨着他:“却对我的旨意没意见?”
宁兰时抿着唇,一时间不确定穆晏华是什么意思。
是想听他用别的话术把上头那话再复述一遍,还是…真的想听他的想法。
穆晏华捕捉到宁兰时的纠结,笑得更深。
他很喜欢看宁兰时这样在求生缝隙中挣扎的样子,会叫他觉得这破烂世界也不是那么无趣。
所以他乐得看宁兰时去思考琢磨他的心思。
宁兰时轻轻呼出口气,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岷越。”
他低声:“半年岷越那边洪灾一事闹得很大,宫里都有些流言,我后来又在册子上瞧见户部负责赈灾银子的是杜肇……厂公方才又特意提了那蟾蜍不仅身子底下全是金元宝,嘴里也是,我就想,厂公不是为一个盆景罚的。”
虽然他也觉得穆晏华罚得太重,杜家总有无辜之人,但至少穆晏华不是真的因为一盆盆景。
只是宁兰时不明白,穆晏华为何不明说。
他回完这段话后,穆晏华也安静了下来。
场面是突然就微妙的,也导致宁兰时不自觉地微微紧绷。
他…不该说那些、不该展露自己有关注朝政,不该聪明吗?
宁兰时鼓起勇气看了眼穆晏华,就对上穆晏华垂着的眼眸。
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但瞧着是没有生气的,就是定定地看着他。
宁兰时和他撞上视线的刹那,就立马低下了眼,也就是他避开目光时,便听见穆晏华终于开口:“你以前在宫中常走动?”
不是生气的语调。
宁兰时放松了点:“…我是被忘了,不是被禁足。”
穆晏华笑了声:“也是。”
他松开宁兰时,却又勾起了宁兰时的发丝。
穆晏华喊了他一声:“殿下。”
宁兰时看向他。
穆晏华捻着手里的发丝,好像只是随意提了一句:“我记得你。”
他确实记得。
不然也不会把宁兰时从角落里挖出来,当时问宁兰时叫什么名字,也只是想确定这个皇子的性子。
宁兰时眼睫微微颤了下。
他其实知道,穆晏华虽然看着好像目中无人,但其实无论是哪个官,他都能背出来。
所以他记得他,纯粹是因为他的“职责”和喜欢掌控全局的性子。
可他……还是会高兴的。
哪怕有目的和原因,他也依旧会高兴。
宁兰时低声:“嗯,多谢厂公。”
穆晏华微顿,心尖比刚才听宁兰时说那番话更加痒了。
还有多久来着?
要不不守算了吧?反正夏士诚也是利用他,他的小野草对皇帝老头也没什么感情。
但穆晏华是何等人,忍耐、克制,是他学会的第一件事。
故而他半点情绪都没泄露出来,只是笑了下,就起身:“那便用早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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