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147)
范文田却撩袍跪倒,叩首说“尽忠职守,不敢言苦,请王爷过目”
这是逼自己低头吗?秦宇看着跪在脚边的范文田,手指在公文上划了几下打开,快速看完,他脸色微变,有些奇怪的看向范文田。
“范相这份名单,别有洞天”范文田重新摘选赴任东阳的人,既有新政之人也夹杂着世族门生,可以说相辅相成。
“王爷若觉得合适,老臣即刻去办”
“合适是合适”秦宇看着老相国忠厚勤恳的样子说“只是让人不安心”
范文田没有回答,身子伏的更低,秦宇看着相国大人花白的发髻,叹息一声。
“范相起来吧”秦宇扶他坐下“你辅佐本王十载,叙叙旧吧”
十载··范文田也感慨了一下,他还记得初入蓟城时,小王爷那不甘偏执的样子,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小王爷从少年变成青年,还在如日中天的攀升,而自己却老了,晋王多谋善断,范氏后人无人可以与晋王比肩,所以他不能不退,这是认输,也是他的自知之明。
“王爷”范文田低垂着眼帘说“范氏忠心晋王,老臣对您绝无二心,您应该明白”
“范相”秦宇也认真的对他说“这晋国必须行新政,必须变成本王想要的样子,你也该明白”
“老臣明白,但是王爷,世族百年来如此,王爷贸然改变,于国于您恐怕并无裨益”
唉··秦宇心底叹息,微微垂头说“这世上君臣陌路的人确实很多,但是本王不希望和你如此”
“王爷,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范文田赶紧解释说“范氏不想阻挠新政,老臣只是想请您世族留下退路”
“本王至今为止可有赶尽杀绝”秦宇问。
“但是王爷让世族觉得您早晚会如此”范文田抬头,看着晋王,苍老的眼底带着一丝关切“微臣绝不会跟您争权,但世族百年,树大根深,渗入骨髓,不能连根拔起,您的态度,让世族惶恐,所以只能激烈反抗,徐熙等人便是如此,才会让赵王和陛下钻了空子”
秦宇眼睛微微睁大,范文田的话帮他拨开了一层迷雾,他确实操之过急,他虽然没有禁止学宫,但对世族也太过严厉,让世族慌不择路,才会导致东阳的一切,导致念子平的死。
“老臣只是想让世族和新政能共存”范文田再次跪倒恭敬的说“王爷聪慧,早晚必会明白老臣的苦心的”
秦宇收敛神色,看向他“范相,本王能相信你吗?”
“王爷可以屠刀悬于范氏颈项,观臣忠心”范文田干脆的说,他明白晋王多疑,只有将性命奉上,晋王才能真心相信。
“本王明白了,范相回去吧”
“是”
“范相”秦宇又叫了一声,范文田驻足“天下并非都是相国这等人,若是再有人损害晋国,本王决不手软,希望相国明白”
“微臣明白”
范文田走了,秦宇还坐在原地沉思,范文田说共存,可秦宇觉得这样依旧不妥,共存下去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因利不均而争执,争执则国有危。
秦宇想要的是相容,之前的新政因为自己的态度,还有寒门的敌意,让这新政太过排斥世族子弟,变成了寒门之政。
现在的晋国,世族依旧强盛,强行逼迫,会越来越乱,只有让二者真正相容,新政才是真正的新政。
呵呵··秦宇轻笑一下,更为期待王儒的到来了,王氏子弟可是多才俊啊!
殿门轻轻推开,小福子拿着火折点燃宫灯,秦宇回神,才发现已经是掌灯时候了,猛地想起还等在里面的大侠。
秦宇快步走到里面,却见白衣大侠躺在榻上,和衣睡去“白大侠,云飞··云飞”他上前碰了碰白云飞。
白云飞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秦宇,脸腾地红了。
“这是梦见什么了?”秦宇随口调侃。
白云飞一下站起来,那张寒霜脸红的更甚,晋王殿下挑挑眉,觉得自己不小心猜中了真相,这大侠梦见天才师兄了?
唉···相思成疾,大侠好可怜啊!
“走吧”晋王殿下没有继续调侃,颇有些惋惜的看向他说“该休息了”
“嗯”白云飞板着脸,答应一声,没理秦宇,直接离开。
呵··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晋王殿下不当回事,摇摇头心情挺不错的回到德寿殿。
客院
白云飞扯过被子,一直盖过头顶,黑暗袭来,大侠不禁想起了刚刚那个奇怪的梦。
腾的坐起来,白云飞将屋内的灯全部点亮,免得再想起不该想的,可宫殿太华丽,看在眼底和乐兴殿也没差太多,白云飞躺在那里瞧了一会儿,心越跳越快。
一定是那个白痴,没事买什么乱七八糟的画册,一点正事也不学,都怪这个白痴!愤恨的捶了一下床,白云飞侧翻到床里,又蒙上被子,挣扎于半梦半醒之间。
次日醒来,大侠决定找到机会,还得好好的收拾一下这个白痴。
王儒进入大梁城,这个消息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传遍了各处,众人揣测着晋王的心思,不明白王氏掌门人入大梁的用意。
王宫校场
“微臣参见王爷”
“呵呵··”秦宇挥手虚扶一下“老将军请起”
王儒生在军功世家,自然长得魁梧,天命之年却依旧透着一股草莽气,不过王儒可不是草莽,是正经的出生名门,承袭名师,年少出名,绝不是看起来这般憨直。
“老将军隐退这些年,在家待得可好啊?”秦宇与他并肩边走边说。
王儒憨厚的笑了笑“晋国四海升平,老臣才待得惬意舒心”
“哈哈··老将军赞誉了”秦宇大笑两声,翻身上马说“将军可愿和本王比比骑射”
“老臣领命”王儒说着也翻身上马。
秦宇看着他那干脆利落的样子,打趣说“将军可不要相让”
“不敢”王儒说着率先冲出去。
日头高了一些,照得人身上开始有些热了,秦宇丢下缰绳,带着王儒返回。
“将军依旧英武,只是这校场没什么意思,待有空同本王去靖山行宫”
“王爷骑射才是大雍第一,微臣自愧不如”王儒笑着说。
落座休息,秦宇端着茶杯,看着前方随意的说“千里迢迢召老将军前来,其实是有事请教”
“王爷吩咐”王儒抬起手臂行礼。
“哎··不必如此”秦宇将他的手放下“之前儒生后辈搞了一些新政,老将军可曾听说?”
“略有耳闻”
“觉得如何?”
晋王问的云淡风轻,王儒却心生警惕,晋王召他来大梁,他就知道与这闹的天翻地覆的新政有关,只是他此刻摸不清晋王的心思。
“老臣离朝多年,早已不谙政事,况且老臣一介武夫,实在是不懂这些儒生的事”
“老将军”秦宇看向他,笑着说“本王还是想听听”王儒纵论国策时,晋王殿下还未出生,此人若是武夫,那其他人又是什么。
晋王不依不饶,王儒斟酌再三开口说“新政由赵尚书等新派人物支持,国策府也是为了尽览天下英才,本是好事,只是··时日尚短,且与晋国旧制大不相同,恐怕会朝野动荡”
“将军说的与旧制不同,引起朝野动荡,是何意?”秦宇追问。
“国策府虽有刘国傅这等老臣为令,可是毕竟所收门生与学宫不同,士气太锐而根基太薄,宫中常侍,侍郎皆由赵尚书选于国策府,常伴王爷左右,难免惹人非议,使人以为王爷为奸人蒙蔽”王儒还是中规中矩,不偏不倚的回答。
“将军鞭辟入里”秦宇点点头,微微蹙眉问“新政本该有益于晋国,却不想引起东阳大案,再听将军之言,看来这新政··不该有?”
“老臣愚钝”王儒心底一惊,迅速说“不知这新政该与不该”
“将军,你太过谦了!”
晋王笑着起身,又向校场走去,王儒跟在他身后,心里想着晋王的话,冷不防的被晋王塞给他一把弓箭。
“将军再比一轮?”
“微臣领命”
两人站在校场,手持长弓,瞄准靶心,王儒率先射出一箭命中红心,他偷眼去看晋王,晋王也正好看来。
嗖!晋王箭羽射出,却半路落下,王儒回神,看见晋王手里的长弓断了。
“王爷臂力惊人,微臣佩服”
“呵呵,将军是这弓旧了”秦宇将坏了的弓递给他,又接过新的重新张满。
嗖!嗖!嗖!三箭射出,箭箭命中,晋王大笑一声,将弓箭扔回去“旧弓扔掉就是了,本王又不缺新的”
晋王坐了回去,王儒看看手里的旧弓,眉毛抖动一下“王爷”他站到晋王面前,忽然跪下说“王亮王康,背君忤逆,微臣愧对王爷,请王爷重惩”
“谁家没几个不争气的后辈,将军言重了”秦宇扶起他“本王记得将军长子正在江源郡戍边,本王巡视江源的时候见过,一表人才,颇有将军风范”
“王爷谬赞了,犬子不值一提”
“二公子仲康听说还未入仕,将军可愿意让二公子入国策府一试?”
王儒恍然大悟,目光下意识的瞥向那把旧弓,原来这新旧更替是这个意思。
晋王想要王氏融入新政,让新政和世族相结合,变得更为稳固,并告诉大梁范氏、徐氏、安氏等世族,这朝政并不是非谁莫属,晋王随时都能找到取代之人,不,其实晋王也在告诫王氏,若不加入,一样会有别的世族想要取代王氏。
“国策府为王爷选拔贤良,王氏不才,微臣倒是想让族中子弟,多多进入尝试”
“哈哈··这才是本王认识的将军”
当晚,王儒被晋王留在宫中晚宴,次日传出消息,王氏子弟进入国策府,王儒次子王仲康深受晋王赏识。
范氏大宅
范文田听着这个消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新政和世族闹到现在总算是和平了,晋王比他想象的更优秀,将之前的寒门新政,变成了晋国新政。
以国策府和中尚书为中心,已经将晋国所有人裹了进去,只有融入与否,再没有你死我活,这步棋晋王退与进都拿捏的极为有分寸。
“父亲”范兴言进门看见他的样子,微微一愣。
“兴言,晋王的举动你明白了?”
范兴言思索一下点头说“儿子明白了,父亲,我们没有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