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79)
他摔倒在地上,翻滚身子压灭身上的火,站起来之后继续朝着高地前进。山火尚且在低处徘徊,风速过大让它来不及往上爬就被吹到了西北方去。季垚背着枪和刀,扶着树干在错杂的灌木丛和零星小火中穿行,他右腿重伤,绑着木板,跑起来很受限制。他褪掉身上一些碍事衣物,只留了弹匣和一些必需品,以减轻身上的重量。
“定位完成,导弹已发射。”星河没有起伏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季垚看看星河传送过来的地图,一枚导弹垂直发射后直奔西北方去,在目标定点上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击中目标,摧毁地对空炮塔。请求下一步指示。”
“搜索建筑群中活着的人类,并确认身份信息。定位锁死。准备热追踪导弹和子弹路径预设。所有载人飞行器联合,防护罩开启。所有系统进入战斗模式,打开所有武器使用权限。非战斗人员远离前线,安顿好伤员。”季垚在攀登过程中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星河一一完成,等空中浮起一座钢铁堡垒时,季垚终于到达高地顶部。
他匍匐在灌木丛后面,藏在阴影中,用枝叶遮挡自己。发送定位之后他把巴雷特架起,砍下树枝和草叶覆盖在上面,侧头瞄准倍镜,旁边支撑着微型屏幕,星河在传送影像。
星河能够在五公里外迅速确认一个人的身份信息,即使那个人正混在早高峰的巨大人流中并且遮挡全脸。季垚看到图片传过来,放大之后在一幢塔楼的窗户口看到模糊的人影。
他调整瞄准镜,枪口微移,对准了塔楼。在楼房的连接处和窗户口看到有人在奔跑,距离被摧毁的炮塔不远。季垚静静地藏在灌木丛后面,枪管的位置随着目标人影移动,他呼吸平稳。
地震还在继续,远方的冰川在震动中断裂,冰架分离之后垮塌。山下,火海遮挡了视线,正在往更远处挺进,大海在狂风和地震共同夹击下翻滚着狂怒的浪潮。天上云层黝黑。
风暴快来了。
季垚凝神盯紧镜中的人影,尽管周围一片凄凉的灾难之景,天空沉重地垂着悲哀的头颅。他看到了两个人,同时星河的身份确认信息传来,一个人没查到资料,另外一个叫宋尘,来自时间局哈尔滨分局,实习生,还没转正。
季垚咬着下嘴唇,绷紧嘴角,他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继续拉近距离后他辨认出两个人的样貌,一个身材瘦小点的面容极其清晰,而另外一个总也看不清楚,一晃而过,模模糊糊。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两个人奔跑的速度、风速、风向、湿度、震级、射程、子弹速度和阻力。数字在他脑中飞快地运算,季垚庆幸自己还清醒着。风速过大,子弹射出之后势必受到影响,他必须预测出两人逃亡的路径,并提前设置好弹道。
“你是谁?你要去哪里?”季垚看着准镜中的人影缓缓开口,他眉目舒展,脸上的污血让他冷得像一杆枪。
两人进入另一座塔楼,能从四方的小窗子旁经过。季垚预测了几次之后初步判断出他们的路线特点,调整细微的角度锁定一处节点,他紧紧盯住小窗,一动不动。
手指慢慢扣紧扳机,风声在耳边哭叫,此时他的心情却无比宁静,犹如午睡刚起,站在窗前眺望远山。季垚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每一个气体分子都清晰可闻。
“复仇,生活在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他轻声说,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等人影进入下一层窗户口的一瞬间,季垚猛地扣下扳机,巴雷特出枪,一声枪响响彻火海。子弹呼啸着冲出枪管,根据季垚预设的弹道飞行,冲破大风和尘埃,几秒钟后正中目标。
季垚看到那个瘦小的人影倒下了。
作者有话说:
后两章会有部分可能引起不适的描写。
第166章 一泻汪洋
一滴水砸在脸上,季垚抬手抹去,抬头看看树叶上方的天空,黑得像要滴墨,连带着那些细碎的小叶也变得晦暗起来。来自海上的狂风藏有丰沛的水汽,让季垚藏身的灌木丛越来越闷热潮湿,陈年的老叶埋了厚厚一层,此时散发着苹果腐烂的味道。
他继续观察目镜中的情况,紧紧盯住刚才人影倒下的窗户口。右边小腿血流不止,烧伤的地方牵引着全身一阵一阵疼,忽冷忽热,简直要把人磨碎。季垚艰难地挪动身体,让小腿尽量远离刮蹭物,发出细微的声响。灌木和攀缘其上的蒺藜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蒺藜刺在季垚脸上留下了几条血痕。
“检测到内脏大出血和重度烧伤,盆骨、右腓骨断裂。需要紧急治疗,请前往就近的医疗点接受看护。”耳机里重复着提示音,绑在心脏口的人体监测器没有损坏,依旧在履行职责。
季垚没有理会,他随口骂了一句,关掉提示音。挪开眼睛取下望远镜眺望,视野中出现林立的建筑,有些房屋顶上还留着不少信号收发器。电线从房屋中纵横穿过,沙漠一般荒凉。
他从海岸一直看到山脉的尽头,没有发现有人类活动痕迹。刚才星河侦察到里面有两个人,季垚打中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却不见了踪影。季垚在脑中回忆,但他始终想不出那个人的样貌。
季垚确信自己曾看到了那人的正面,但转瞬就面容模糊起来。就像在望远镜里看人,看到他朝自己走来,越来越清晰,甚至连他脸上的斑点都颗粒分明。但把望远镜拿开之后,却发现他还离得很远,他只是天际的一个淡淡的影子,彼此都看不见。
“指挥官,系统反映您需要紧急医疗救治,请您立刻返回基地。”星河在耳机里说,他的声音比雨水更宁静,似乎不因灾难而恐慌,“星河将派遣飞机前往您目前所在地,请稍后。”
“星河。”季垚轻声叫了人工智能的名字,他把望远镜放下,重新挪回狙击镜前,小心地调整角度,“监测建筑群中人类活动情况,搜索刚才锁定的两个人现在的位置。立刻执行。”
几秒钟后旁边的屏幕上弹出星河实时监测到的数据,季垚没有把目光挪开,因为他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现在身边缺少一个着弹员,打狙击的时候往往比较吃力。
星河顷刻得出结论,报告:“未监测到人类活动,目标已从侦察范围消失。未监测到有武器调动,未监测到电信号干扰。”
季垚闻言终于转开视线,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标记点,一会儿之后就消失在一片黑色的底光中,图上显示“目标已清除”。季垚不相信,他没有理由相信,因为他只打中了一个人。
飞机忽然从侧方出现,雨水打下来,重重地砸在季垚身上,把那些嫩叶全都打的左右摇晃,危险地挂在枝头,险些就要坠落。镜像世界脾气极差,天气阴晴多变,气候暴躁狂野,坐标仪上的气象台至今仍未寻到规律。不过有气象专家猜测,按照这种忽风忽雨的混乱形式,三伏天气温骤降乃至下雪也有有可能的事。
季垚匍匐在原地没有动,他动不了,半边身体没有知觉,断裂的盆骨让他挪动一分就感觉身体要撕裂。浓重的血腥味和焦油味笼罩着他,身下厚实的枯叶已经被血浸成紫黑色。
他收拢屏幕和机枪支架,拿起身边的唐刀。雨水倾泻而下,暴风雨终于彻底降临了。季垚听到海浪冲撞山崖的怒吼,大地的震动让它烦躁不安,狂风掀起浪头已经超过十米,誓与崖壁比高。
这样的风暴不适合作战,敌人也会权衡,季垚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把额头放在手背上,把胸腔里浑浊的气体逼出来。山火仍在继续,黑沉的天穹下弥漫着橘红色的光芒,林中的野生动物全都在往安全地带奔逃,西北方有一条大河,火烧不过去,河里密密麻麻都是迁徙的动物群。季垚甚至听到久违的狼嚎,在他因为失血而引起的模糊意识中回荡,他以为自己在家乡。
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乡,而家乡只存在于已经远去的岁月和梦中。他在那声狼嚎里想起很多事情,想起赤塔的猎场,想起符衷用手捂暖他冻僵的脸,而他也在这虚幻的温暖中昏昏睡去。
迷蒙时听见身边细细簌簌的响声,然后旁边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物事,那不软不硬的毛一直在裸露的皮肤上甩来甩去。季垚睁开眼睛,视野中只能看到一片火红的颜色,不知道是山火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抬起手指,却没力气挪动手臂,大雨冲刷在他身上和脸上,流下的污血蒙住了他的双眼。因地震而断裂的树枝砸下来把他的身体盖住,像是在保护谁湿透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