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85)
大量的数据涌入电脑,星河的医疗主机飞速运算,很快得出分析结果。与此同时,计时器咔哒一声,全部清零,终止计时。
他们踩住了时间的脚后跟。
“去把外面那个教授叫进来,快点。你们去找一床干净的毯子。你们几个把这些插头拔掉,我们得把指挥官运出去。外面需要他。”
心脏再一次搏动后,季垚突然睁开双眼,强光照进眼球,瞳孔急剧收缩。眼眶周围呈现不正常的红色,眼睑下露出蓝紫交错的小静脉,睫毛湿漉漉的,好歹有一点生气。
眼前出现模糊的人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如天地初开,万物混沌。那时候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混乱嘈杂的声音,如蛩音夜响,不知春夏几何。
沉寂的记忆再次被扬起,仿佛漫天沙尘迷住了眼睛。电流在大脑中穿行,唤醒一个又一个的分区,痛感潮水一般袭来。记忆中时而是大火,时而是花香,死亡和浪漫长随身侧。
等待了几十秒,季垚终于能看清东西,那些穿着白褂的医生的脸,还有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人看着他睁开眼睛,都要哭出来了,但还是拼命忍住。
“伤员......其他伤员有没有救治?”这是季垚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张着嘴,喉结滚动,声音沙哑。
朱旻抓着他的手,抹了一下眼角,但泪珠子还是滚了下来。他点头道:“伤员不多,医疗队人手够。他们都很好。耿殊明教授来了,他有话跟你说。外面情况不太好,我们需要你。”
耿殊明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撑着季垚的手术台向他说明了情况。季垚脑中疼得厉害,晕眩中听懂了大概,他扭过头艰难地抬起手指,喘着气说:“总控室,我要去总控室。”
“指挥官要去总控室,快点,插头都拔掉了没有?你们把备用医疗装备带上。毯子,毯子!”朱旻大声喊着,扯过一张毛毯抖开来盖住季垚上半身,不然这具身体过于恐怖。
朱旻和耿殊明推着病床穿过长长的走廊,总控台在另一边,其余的医生都被吩咐去照顾其他伤员。季垚躺着,看走廊顶上的灯一盏一盏闪过,问朱旻:“他回来了吗?符衷,还有魏山华。”
路过的执行员全都停步行礼,有些人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朱旻用胸牌刷开门禁,费力地拉着病床腿,决定说了实话:“没有,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第七通道已经就位了,但是搜索不到他们的信号。现在一片混乱,没人关注地底下发生了什么,估计都把他们忘了。”
季垚吞了下喉咙,然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朱旻把他拉进总控台,慌忙用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血沫——季垚爱干净,他长得那么俊俏,这张脸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
指挥官到场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往两边避让。耿殊明把病床推到中央座椅旁,朱旻给他的额头放上感应器,机械臂可以根据季垚脑内的指令做出动作。
屏幕悬浮在季垚上方,让他躺着也能看到上头的画面。总控台工作员上前来通报情况,季垚听他们一句一句说,他没有回话,耿殊明注意到机械臂在屏幕上按下确定键。
“分子重组系统开启,预备时间15秒,权限允许。”星河的声音在总控台上骤然响起,耿殊明舒了一口气。建筑群的影像从无人机传回来,灰白色金属墙正在慢慢升高,将建筑群围在中间。纯铌金属,超高熔点让它耐受岩浆高温绰绰有余,这种金属常用来制作超导材料和核反应堆的热交换器结构材料,它足以建立起一座铜墙铁壁。
分子重组系统迅速而准确,它能在几秒钟时间里凭空架起一座停机场,金属墙升起之后只用了三十秒,就把建筑群完全覆盖住。无人机放出的射线穿透墙壁照射到里面,继续监测情况。
“停机平台上为什么那么多人?他们在干什么?”季垚问,他眉毛皱起来,眼神略带不满和责备。
岳上校紧了下脖子,站在旁边回答:“他们在抢修被闪电击穿的地方。”
“抢修不需要这么多人,上校。”季垚很快地接下去,他盯着岳上校的眼睛,像一把刀插在那里,“你怎么能放任他们一窝蜂全涌上去?其他地方难道不要人吗?你真该好好想想。”
上校没有说话,他把帽子摘下来托在手中。季垚没有理他,他把视线转开,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事情。
“A队只留十一人,配备医官两名,抢修停机平台和炮塔,其余撤回。B队三人,监控导弹垂直发射装置和反应堆。C队八人,外加相关领域专家,你们负责处理无人机数据、医疗数据、地层运动、海啸路径和大气环流数据,我需要关于这些数据的报告。D队两人,清点在场人数,伤亡及失踪人员名单上报,保持追踪失踪人员通讯器以及伤情监护器。E队五人,配备医官两名,准备抢险救援。F队四人,监控火力打击情况,开放除核弹外所有武器使用权限,如有发现攻击,允许回击。所有飞机待命。星河,将上报的数据分类整理,整齐地摆在我面前。林城,全权负责信号收发和侦察,如有可疑情况,立刻上报。”
季垚立刻开始点着人头分配任务,他的声音还哑着,却冷静自持,外面的风暴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影响。他不慌张,清醒得有点可怕,而只有这样的可怕的清醒的头脑,才能让他号令四方。
耿殊明在观测地层运动,偶尔看看季垚,季垚躺在病床上,身体还很虚弱,但他无疑有强大的力量,让这座联合基地里所有的人都归服顺从。很快,基地脱离混乱,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朱旻负责季垚的医疗,他站在病床旁忧虑地提醒他:“心脏起搏器只能坚持十五分钟。对不起,用这种极端方式把你强行唤醒,我不敢确定会有什么后果。”
季垚的睫毛像蝴蝶一样飞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漂亮而沉着。季垚平静地看着上方的屏幕,沉默了一下,用悠远的腔调说:“十五分钟足够了。大猪,我不能死,我得把他们找到。符衷,还有魏山华,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任务还没结束,我们不能失败。”
说完又是一阵静默,季垚眨着眼睛,眼中忽然蒙上一层水雾,他很快地眨了几下,嘴角酝酿着古典的悲观主义情绪:“我不能抛弃他们,我们不能被打败。”
朱旻沉默不语,风暴狂怒的吼声并不会让总控台太过平静。季垚动了动手臂,发现被束缚带捆着,动弹不得。朱旻按住他,提醒:“为了防止副作用,不好意思把你的手绑住了。克服一下。”
季垚的胸腔起伏了几下,说:“我想看看我的手......右手,有一枚指环,我想看看它,它一定还在。”
“在这里,三土,指环在这里。”朱旻压着季垚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布包,摊开来给季垚看,急于证明似的,“刚才给你取下来的,很干净,也没有损坏,它很好。”
眼里含着泪水的指挥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安静地躺着,朦胧的双眼看着朱旻手中那枚在灯下闪光的指环,很久没说话。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撇着眉毛闭起眼睛,眼泪润湿了睫毛。
“没什么......我只是太想他了。”他没有说想谁,朱旻不知道他是说想符衷,还是想这枚戒指,又或者两者兼具。
“我知道。”朱旻点头,他把指环重新收好,手插进白褂口袋里,转了下脚跟,欲言又止,然后俯下身在季垚耳边轻声说,“以后叫他不要做得那么狠,你身上性/生/活留下的痕迹,太明显了。”
刚才为了给季垚紧急复苏,医生剥掉了他身上的衣服,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些淡化的红痕,位置比较敏感。当时救人情急,没人在意,加上血迹掩盖的功劳,没人怀疑到这一层上来。
季垚动了动眉毛,眉尾压下一个细挑的弧度,他眉眼很漂亮,样样都恰到好处,现在由于沾湿了泪珠,颜色愈发艳丽。他忽然笑起来,心脏剧烈泵动一下,胸脯大幅度地起伏,朱旻忙让他平静。季垚喘着气,笑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