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玉泉(二十四)
冯子章吹熄了蜡烛, 然后蹲在地上补完了房间内阵法的最后一笔,将整个房间笼罩在结界中,然后从纳戒中掏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瓷瓶。
小蘑菇趴在他的肩膀上抖了抖菌伞。
冯子章伸手摸了摸它, 小声道:“别害怕,他现在伤害不了我们的。”
说完, 他默念口诀,整个人消失在了房间中,只有一个小瓷瓶安静的立在桌子上。
瓷瓶内的空间和冯子章现在住的房间差不多大, 只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四肢都被散发着金光的符纸牢牢钉在地上。
冯子章小心地走近他, 然后就听见一声沙哑的笑。
“你终于想通了?”褚信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伤口处的血又缓缓地洇了出来。
冯子章没敢走得太近,警惕地盯着他,“想通什么?”
“杀了我啊。”褚信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他,“我三番四次想要你的命,上一次若不是这只臭蘑菇突然出现,你现在早就是个没有灵根和丹田的废人了,这样你都不打算杀我?”
冯子章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之前他被褚信控制住险些剖了灵根, 但小蘑菇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帮他挡了一击, 还被削掉了一半的菌伞, 他晕了之后又被疼醒,当机立断把本来就身受重伤的褚信给困在这个不知名的法器里。
他本来打算跟他爹坦白这件事情, 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迟迟没有说出口, 而他一路心惊胆战地藏着这瓷瓶和里面的褚信, 他爹和太尊竟然也没有发现。
“我不想杀你。”冯子章听他这么问, 缓缓地摇了摇头。
褚信冷笑了两声,“你想慢慢折磨死我?不愧是认了大魔头当爹的人。”
冯子章皱了皱眉,“我没想折磨你。”
“你有本事放了我!”褚信又使劲挣了一下,疼得面色一阵扭曲。
“我没本事。”冯子章摇了摇头,“我要是放了你,你肯定会杀了我。”
褚信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既不杀我,又不放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子章茫然的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褚信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继而勃然大怒,“冯子章你个怂货!杀人都不敢!你个蠢货!懦夫!没用的废物!”
冯子章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灵力凝成的冰锥直指褚信眉心。
褚信死死咬着牙,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
冯子章双目通红地盯着他,猛地松开了手,连带着冰锥也瞬间消散无形。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废物。”冯子章低头盯着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沮丧,“我优柔寡断,愚蠢懦弱,还总是不合时宜地想当好人,却只会不断地连累别人,除了运气比别人好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我甚至连杀了你都不敢。”
褚信勾了勾嘴角,“你的师兄弟们全都被你师父闻鹤深杀了,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不会当缩头乌龟,现在闻鹤深被废了灵根扔到了凡间界,你难道不想亲手为你师兄弟报仇吗?”
冯子章脸上的神情一怔。
“哦,我差点忘了,你连我都不敢杀,更何况是闻鹤深?”褚信讽刺笑道:“一个为了活命认魔头当爹的胆小鬼——
冯子章,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怕是连心魔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
江一正刚收拾完房间准备上床睡觉,外面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小江姐姐,你睡了吗?”仰灵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一正披上衣服下床,打开门,果然看见仰灵竹站在门口。
她赶紧将仰灵竹给拽进了房间,摸了摸她的手,果然冰凉。
于是又赶紧将门关上,拉着她坐在了床上,“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仰灵竹抿了抿嘴唇,手指和袖子绞在一起,最后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道:“小江姐姐,我要走了。”
江一正愣住,半晌才开口:“怎么好端端的要走?爹说我们要在这里住下的。”
仰灵竹摇了摇头,“小江姐姐,这是你们的家,我、我的家在医仙谷,但是医仙谷已经没有人了,灵脉也都被其他门派瓜分……我听子章哥哥说宁帆已经被你爹杀了,我——”
她眼睛红了一圈,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师叔陨落前将医仙谷的掌门印交给了我,我要出去重建医仙谷。”
“可是你还这么小,你怎么重建啊?”江一正不赞同道:“就算要重建,也得等你长大一些吧。”
仰灵竹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现在不知道,但总能找到办法的。”
“我不该留在这里打扰你们。”
江一正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都很欢迎你在这里的,爹他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我和子章当初缠着他不肯走,他也没有真的赶我们,还有太尊,他虽然看着性子冷,但其实最温柔了,从来没嫌弃过我们。”
仰灵竹捏着衣角,小声道:“我知道的,宁不为老是偷偷往我纳戒里塞丹药和符纸。”
她发现了很多次,但是不好意思问。
江一正点了点头,“爹他就是爱这样,他是害怕。”
仰灵竹疑惑,“怕什么?”
宁不为这么厉害的大魔头,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事?
“怕我们受了伤没丹药救命。”江一正笑了笑,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可我是个医修,丹药很多。”仰灵竹说。
“但那是他给的。”江一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子章和我,还有欢欢,跟你一样都是他捡来的,他只给自己的小孩丹药。”
仰灵竹愣住。
“我早就说啦,爹心肠很软的。”
——
房顶。
褚峻按住了宁不为试图拿酒的手。
宁不为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借着月光低头看。
褚峻手腕清瘦,凸出的腕骨稍微有些硌,整只手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单这么看着都赏心悦目。
宁不为慢吞吞地摸过他的指骨,触感温热明晰,他喝了酒脑子明显变慢了一点,依稀记起自己说过再也不会碰酒。
不过他一向说话不怎么算数。
褚峻好像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出声道:“你又想自己离开?”
宁不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片刻后又转过头来理直气壮地瞪他。
褚峻先是欣赏了一下他这变幻莫测的表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喝的什么酒?”
一小股灵力托住了酒坛,默默地藏到了宁不为的身后。
褚峻:“……时迹坊的仙人醉?”
“我只喝了两三口。”宁不为语气笃定,“微醺。”
褚峻不喜饮酒,于是问他时带了些疑惑,“这酒很好喝?”
宁不为皱了皱眉,没有点头,只是问他:“你要尝尝么?”
褚峻刚要开口说不必,就被宁不为抓住了衣领往前狠狠一拽。
靴子踩着的瓦片响起细微的摩擦声,带着些梨花香的酒气弥漫在唇齿之间,时而凶狠霸道,时而缠绵温存,最后只剩些清甜的苦香,热气沿着喉间一路曲折蔓延进了心里。
像是被人拿着烙铁使劲烫了一下。
宁不为同他靠得极近,近到能看清他眼睛里映出来的另一个宁不为。
近到宁不为只是稍微动了动,鼻尖就和褚峻碰到了一起。
宁不为抓着的褚峻衣领的手因为过分用力骨节有些微微泛白,却没放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从来没有送过别人花。”
不管是可遇不可求的浮罗花,还是沼泽里随处可见的小野花,狗尾巴草也没有。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宁不为借着酒意壮胆说出来,又因为过分直白而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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