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点点头,“在下闻在野,家师闻斯。”
之前在惊慌之中江一正并未细想,可现在冷静了下来,虽然来云中门没几天,但她也听别的杂役提起过,现如今十三峰的峰主乃是闻鹤深长老,是上一任峰主闻斯唯一的亲传弟子。
从未听说闻斯还有另一名叫闻在野的弟子。
而且闻斯长老四百年前便已陨落,眼前这少年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时间也对不上——
正当她要继续再问,突然有人径直自从悬崖跳下,潇洒地落在了石台之上,玄衣宽袖,杀意凛然。
江一正震惊地望着眼前冷酷狂妄潇洒不羁的俊美男子,脑子一抽嘴就哆嗦,“爹爹爹、爹!?”
宁不为的目光淡淡扫过她,江一正顿时安静地如同小鹌鹑,立马闭嘴乖巧贴在崖壁上装死。
朱雀碎刀的震动愈发强烈,直指背对他的那个青衫少年。
朱雀碎刀就在此人身上!
宁不为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准备杀人夺刀。
剑身闪过冷冽的光,他正要出手,那青衫少年突然转过身来。
皎月之下,云海翻腾。
呼啸的山风中,隔着五百年的光阴,故人猝不及防重逢。
宁不为脸上邪肆张狂的神情陡然凝固。
闻在野依旧是五百年前的少年模样,尚带些稚嫩懵懂,恍惚间同他记忆中那个浑身浴血声嘶力竭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却又在某些地方有着诡异的陌生。
闻在野空洞无神的目光落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上,打量他半晌,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位道友也来赏月吗?”
故人重逢却不识。
如水月光下,宁不为突然想,我应当是变了很多,他没认出我。
他在惊愕和诧异中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他没认出我。
死去五百年的好友重回人间,他翻遍浑身上下,竟找不出半分真实的喜悦。
长剑收起,宁不为神色茫然。
“对,我……也来赏月。”他听见自己说。
第28章 云中(七)
宁不为抬头看月亮, 只觉得这月光有些刺眼。
宁修在他衣襟里动了动,哼哼唧唧表示自己被吵醒了,闻在野转过头看向他动来动去的衣襟, 原本无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
宁不为将宁修拎出来,语气有些生硬地问:“你想抱抱他吗?”
闻在野见他像变幻术一样拎出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来, 闻言手抬起来又局促地放下, “我……没有抱过小孩子。”
宁不为昧着良心道:“没事,他很乖。”
顶多生起气来把人踹出三丈远。
宁修看着眼前陌生的大哥哥,比对方还要好奇,气势十足地喊:“啊~啊~”
我爹爹~我哒~
闻在野淡淡一笑, 又伸出手来。
然而尚未碰到那襁褓, 近百道流光倏然逼至眼前。
宁不为宽袖一挥, 无形的屏障自掌心扩散而开, 将气势汹汹的劲风挡在了屏障之外,眼底不自觉带上了杀意,却又在看到来人的瞬间, 收起了屏障,湮没了杀意。
一呼一吸间动作极快, 众人压根没有察觉。
而唯一能察觉到的人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为首者着一身暗青长袍, 神色冷冽,在看到那青衫少年时,抬起手来,示意身后众弟子停下。
闻鹤深死死盯住石台上的闻在野,强行将种种汹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沉声喊道:“兄长。”
此话一出口, 御剑悬于空中的众位弟子皆是神色诧异。
他们从未听说过师尊还有一个兄长, 而且这少年看着充其量十六七岁!
众弟子心中惊疑不定, 尤其是犯事的陈峰和吴良,顿时感觉到一阵绝望。
江一正和那少年竟然都活着,那少年还是他们师尊的兄长!
若是对方指认,此番他们必死无疑!
孙志则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且不论吴良等人如何惊惧,石台上的闻在野本人却是淡定非常,冲闻鹤深拱手行礼道:“这位长老恐怕是认错人了。”
这位长老——闻鹤深目光一滞,唇角压了下去。
“兄长先随我回去,我稍后再同你解释。”他像是怕吓到对方,特意放缓了语气。
十三峰的众弟子哪里见过他们雷厉风行的师尊这般温和,连向来稳重的韩子杨都颇为诧异地看了闻鹤深一眼。
宁不为垂下眼睛,沉默地站在一旁,安静地几乎要化作山崖的石壁。
江一正被这浩浩荡荡的阵仗震慑住,呆了半天才一点点挪到了宁不为身后,顿时放下心来,心中有了底气。
临江城那般危险的境地她爹都能死里逃生,现在这种小场面根本不足为惧。
“师尊,这杂役父女怎么办?”二弟子陈子楚接收到弟弟陈峰求救的目光,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道:“是否将他们先拿下?”
江一正脸色顿变,仗着宁不为在这里,大着胆子道:“为何要拿下我们?分明是吴良陈峰他们将我和这位前辈推下了悬崖,我爹——”
她爹,她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磕巴了一下,转头看向宁不为求助,结果她爹明显是一副事不关己保持沉默的模样,根本没打算帮她。
“我一直不回去我爹担心才来找的我!”江一正急中生智,指着吴良陈峰和孙志三个,怒气冲冲道:“他们合伙要杀了我和我爹,闻在野前辈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却被他们一剑刺穿肩膀,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听到闻在野受伤,闻鹤深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不信你们看,这伤口还在——”江一正转头指着闻在野的肩膀,愤愤不平瞬间化作了不可置信。
闻在野之前被刺穿的肩膀完好无损,只有衣服是破的,甚至连血迹都没有……简直毫无说服力。
正是对峙的关键时刻,江一正对闻在野焦急道:“前辈,您说句话啊!”
结果闻在野皱眉道:“我……不记得了。”
此话一出,江一正傻了眼,吴良和陈峰顿时如获大赦。
“师尊!弟子敢对天发誓,绝对是她与这位前辈在崖边缠斗导致前辈坠崖,我们本来是想劝阻奈何迟了一步!师尊请您明鉴!”陈峰大声道:“事到如今她竟还不知悔改要混淆视听,这种人绝对不能待在十三峰!”
“江道友绝不是这种人!”冯子章突然开口道:“师尊,我可以为江一正担保,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
“那你的意思是师尊的兄长要害她性命吗?”二师兄陈子楚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冯子章顿时气弱。
“你分明就是在偏袒他们!这对父女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事到如今你竟还站在他们一边?”吴子陈心寒又失望地看着他。
冯子章眼睛一红,嗫嚅道:“不是的,我——”
“够了!”闻鹤深厉声喝止。
原本吵嚷的众弟子顿时安静下来,一时只剩风声呼啸。
“此事容后再议,先将涉事之人带回刑诫堂看押。”闻鹤深冷声道。
此话一出,韩子杨便知道双方谁的话师尊都没有采信,不知为何反而替子章师弟松了一口气。
宁不为抱着宁修,罕见地没有反抗,和江一正一起,被云中门的内门弟子关押进了刑诫堂的地牢之中。
地牢周围布满了防御大阵,栏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里面的人逃跑,上锁之后,牢内失灵阵法即刻启动,江一正便觉识海中的灵力瞬间消失一空,愣了良久。
反观宁不为,这位爷像是掌门来地牢视察,抱着宁修在牢中不急不慢地晃悠一圈,撩起衣摆,盘腿坐在了干草上。
江一正见状,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贴着墙壁蹲了下来,使劲吸了吸鼻子,过了好久才小声道:
“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人。吴良和陈峰之前就找过我麻烦,我回膳食居的路上听见他们要密谋害你,结果不小心被发现了,是闻在野前辈救了我,他真的中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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