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有股极淡的苦香,夹杂着隐秘的血腥味,和沼泽潮湿阴冷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并不怎么好闻。
宁乘风下意识地皱起眉,伸手要将人推开,却被那人直接按到了怀里,“别动。”
那声音听着十分冷淡又清浅,让人辨不清男女,他一边吐血一边趴在这人怀里,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
沼泽里多阴邪之物,凄厉的惨叫声和利刃破空声交织在一起,血腥味瞬间掩盖了所有的味道,他嫌弃地将脸糊在那人肩膀上,堵住了鼻子。
对方身体僵硬了片刻,却没有将他推开。
他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石洞之中。
木枝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跃动,可周围依旧阴冷一片,他奄奄一息靠在石壁上,打量着对面的人。
那人浑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长袍包裹得密不透风,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整张脸,一时分不清男女。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拿着根枯枝拨弄着火堆,露出来的那只手苍白修长,能看见手背上淡淡的青筋,那手腕清瘦,上面绑着根细细的红绳,看着莫名好看。
宁乘风虽修习无情道,平日看着骄矜冷傲,可到底年纪尚小,性子里还有少年人的活泼和好奇,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多谢道友相救。”
“嗯。”那人倒也还算和气,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一时之间又冷了场,宁乘风抬眼觑他,借着火光也没看清帽兜下的脸,清了清嗓子道:“在下巽府宁乘风,道友如何称呼?”
那人似乎对他是谁根本不感兴趣,又拨了一下火堆,“不知。”
“不知?”宁乘风心道这什么破名字,但看在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违心夸赞道:“很有意境。”
对方沉默了片刻,“我不记得了。”
宁乘风:“……哦。”
“抱歉。”他顿了顿又开口道:“那道友可知这里是何处?”
“乾府和中州的沼泽。”对方似乎嫌弃他有些聒噪,起身往洞口走去。
洞口外漆黑一片,狂风呼啸,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凄厉吼叫声,宁乘风倚靠在石壁上动弹不得,见状强行直起身子扶着墙站了起来,“你去哪——”
话没说完,便哇得吐了口污血出来,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那人过来扶他坐好。
宁乘风知晓重伤之下活着走出沼泽的几率小之又小,他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也不管手上的血染到了那红绳上,强撑着气势道:“我兄长是宁行远,你若将我送回宁城,宁府必有重谢。”
不管是宁行远还是宁家,在十七州都十分拿得出手,小公子以利诱之,笃定对方不会拒绝。
“不认识。”那人语气虽然冷淡,却没将他的手挣开,“我出去给你找些吃的。”
宁小公子神情一怔,讪讪松开了手,有些难为情,却还非要强撑出世家公子的气度来,状若无事道:“嗯,那你去吧。”
对方没动。
宁乘风疑惑地看向他。
“松手。”那人道。
宁乘风的手像是被火焰燎到,猛地松开了手,下一秒却又牢牢扣住,“我同你一起去。”
若是对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一走了之,那他待在这里依旧是死路一条。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没办法继续矜持,只能死皮赖脸地缠上对方。
那人脾气好的出奇,闻言不仅没有拒绝,反而伸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宁乘风脸色一僵,语气硬邦邦道:“你可以扶着我。”
“你丹田碎了。”那人低头看他,不过那帽兜应当是用了某种障眼法,黑漆漆一片,看着莫名惊悚,“右肋下血肉全无,若不是你用灵物丹药填上,撑不了这么些天。”
宁乘风立刻闭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被人抱一下,和活命比起来不足挂齿。
那人坐着不显,站起来身量却是颇高,宁乘风好奇心作祟,问道:“你真连名字都记不起来?”
“嗯。”对方应了一声。
对方问一句蹦出一个字来让宁乘风有些恼,他平日高冷惯了,身边不管是闻在野还是崔辞,都是话痨,现在冷不丁碰上个比自己还话少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少年人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争强好胜,下定决定要勾他多说两句。
“那你还记得自己多大么?”
“应百岁有余。”语气不太确定。
“可有道侣或是家人同门?”
“没有。”这回十分确定。
“散修?”
“不知。”
“你在这沼泽多久了?”
“两月有余。”
“那你是怎么失忆的?”
“走火入魔。”
宁乘风沉默了一下。
寻常修士走火入魔通常没什么好下场,要么真入魔,要么元气大伤,就算运气好回到正道上来,也会留下心魔,以后每次突破危险性便大大增加,九死一生。
不过这人看着不像堕入魔道的样子。
身为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宁小公子和他哥一样嫉恶如仇,对魔道中人更是嗤之以鼻,别说是走火入魔,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恪守正道,绝不做违背道义之事。
对方带着他走了半晌,才找到了棵果树,给他摘了几个果子吃。
宁乘风咬了一口,干涩发苦,当即便呸呸两声吐了出来。
“难吃?”那人问。
“不是人吃的东西。”宁乘风将那果子一扔,“走走走,别找了,我一时半会也饿不死。”
于是对方带着他回到了石洞里。
火堆已经熄灭了,洞中又冷又潮,没有灵力护体又身受重伤,宁乘风有些扛不住,那人就坐在他旁边,身上暖烘烘的,他忍不住戳了戳对方的胳膊。
“嗳,你冷不冷?”他问。
“不冷。”对方道。
宁乘风不太自在地清咳了一声,不怎么委婉道:“那能不能接你披风一用?”
“…………”对方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宁乘风更不自在了,还有些恼,他堂堂宁家的小公子,向来要什么有什么,便是不要都有人巴巴送到他跟前,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为了件披风委屈求全,最可气的是对方还拒绝了他。
宁乘风状若无意地离他远了一些,实则气得不轻,又不得不压着自己的脾气,告诫要靠此人活命。
谁知那人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样,突然问:“你冷?”
“不冷。”宁乘风硬气道。
那人掀开披风,“我可以抱着你。”
宁乘风脸色一僵,“不必。”
之前是怕他跑了,现在无缘无故被人抱着,宁乘风觉得不太妥当。
对方见状也不强求,披风一合,又变成了黑漆漆一团。
又冷又饿,伤口还隐隐作痛,宁乘风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眼前一片黑暗。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他裹进了怀里,暖烘烘的一大团,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他正是抽条长个子的时候,力道也没轻没重,觉得对方热乎便抱住不肯撒手,还要霸道地将人家扒拉到自己怀里,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
他依稀察觉到对方身体僵硬无所适从,但宁公子半点都不贴心,强行将人搂了大半夜。
翌日醒来,宁乘风发现自己搂着人家不撒手,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淡定地给对方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前襟,“多谢。”
如果他耳朵不烫的话,可能看起来更淡定。
“嗯。”对方看起来比他还不淡定,僵硬地坐在原地,再次用披风把自己给裹严实,变成了黑漆漆一团。
宁乘风挑了挑眉。
看着竟莫名……有点可爱?
他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摩挲了一下尚且温热的指腹,又抬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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