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
有襁褓被挤掉,滚到了那一片狼藉的尸体之间。
那是一个蚕蛾的幼虫,还只能算只蚁蚕。
祂发皱的褐纸一样薄弱的皮肤,又细又长的身体,覆盖着的针一样的密集绒毛,以及黑亮的圆盾形的脑袋。
好恶心啊。
季闲的心里生出一股由衷的厌恶。这份恶感也化作了无形的手,拨弄着属于这只蚁蚕的那一个微渺的小点。
“哇——!”
蚁蚕发出响亮的哭声,祂的身体忽然膨胀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爆裂开。
“陛下!”
忽然,季北辰染满鲜血的手抓住了季闲的上臂,扯得季闲转了半边身体面对着他。
也打断了季闲的“杀戮”。
放肆!
恼怒的情绪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特别是在看到季北辰的那一眼,季闲的脑海里第一个涌现出的是两个字:废虫。
区区一只废虫。
砰!砰!
毫无预兆的,季北辰的双肩爆开两簇血花,雪白的骨头露了出来。
下一个鼓起来的就是季北辰的脑袋。
“季闲!”
季北辰忍着头颅的胀痛,疼得冷汗直下。但他没有松开手,而是用尽全力低吼了一声。
“季闲”这两个字像是一个魔咒,穿透了冷漠的蔑视,一巴掌打在浑浑噩噩的意识上。
黄金的色泽淡了下去,只剩一层深琥珀色附着在季闲的眼瞳上。他那目空一切的高傲表情也变了:眼睛睁大,震惊、恐惧、后悔的情绪浓郁地混合在了一起。
季北辰的头颅胀痛感消失。
呼。
他松了一口气,积蓄的力量散去,整个人缓缓滑跪在季闲的脚边,琥珀色的血液不断从他的腹部和肩膀涌出,染遍全身。
“我……”
季闲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转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每一具都死状可怖,每一具他都记得是怎样亲手“杀”的,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让他们死得“有趣”一些。
还有那只幼虫。
季闲依旧觉得祂的模样让他不适,也丝毫无法把祂跟人类的婴儿联系在一起。
但祂确实是个婴儿。
而他刚刚就因为“恶心”想要杀死一个婴儿。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季闲的“自愿”——他无比清楚这一事实。
季闲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还没被吸进肺管,胃液就突然汹涌倒灌。他急忙转身,脚下却被一具尸体绊到,他踉跄两步,视线对着一张被烧得皮肉焦黑的脸。
“呕!”
季闲当即弯腰吐了出来,他的胃袋绞成了一团,身体抖得像是在被鞭打,用力捏住了膝盖才支撑着没倒下去。
肮脏的胃容物与尸体混杂,恐怖与污秽令人不忍直视。
他又狼狈地走开两步,撑着古玩店的门框,呛咳着靠在了上面。
他的眼前全是死亡,是他的欲望横扫过的坟场。每一滴血、每一寸肉都在书写着他的残酷、冷漠和强大。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
——季闲在心里问自己,不敢相信。
我不是这样的。
——他的视线扫过这片坟场,寻找着证明自己善良、正直、文明的证据。
他找到了马绍尔,马绍尔的腹部中了一枪,陷入了昏迷;他找到了季北辰,季北辰跪坐在坟场里,身上开着几个血洞。
“季北辰。”
季闲脚步不稳地走到了季北辰的跟前,却不敢去看季北辰垂下的脸。
“季北辰?”
他又叫了一声。
男人轻轻抬起了头,银色的发被血和汗水沾在额角,狼狈和虚弱丝毫没有软化他的冷峻,反而渗出一丝丝阴郁的疯狂。
“陛下。”
他说,“恭喜您,拿到了属于您的力量。”
季闲的手指颤抖,他问季北辰:“你要死了吗?”
季北辰却扯了下嘴角,反问他:“您要救我吗?”
“怎么救?”
季闲没有丝毫的迟疑——好像求救的不是季北辰,而是他自己。
季北辰笑得像个疯子,他说:“让我吃一口吧,陛下。一口就好。”
“……”
季闲怔然两秒,然后朝季北辰伸出了手。
雪白的手腕递到了男人的嘴边,像是一块柔软的纤细凝脂。
季北辰虔诚地捧住了季闲的手腕,他仰着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季闲的脸,他就这样注视着他,露出了自己过长的犬牙。
毒蛇一样的尖牙刺进季闲的手腕,疼痛给季闲带来了被惩罚的自虐快感以及救赎。
——他甚至希望季北辰咬下他的一块肉,最好是撕扯着,给予他最大的痛苦。
但季北辰没有。
他用舌尖接住了季闲的手腕里涌出的鲜血,然后以唇封住了血洞,张开口腔承接着甘甜的血液。
咕咚。
他鼓着腮帮咽下满满一口温热的鲜血,然后用拇指按住了季闲的伤口。
他说只吃一口,当真就是一口。
“多谢陛下。”
季北辰抬起头。同时,他身上的血洞和露出的骨头在快速地痊愈,沉寂的蜕裂线变得滚烫、瘙痒,一绷直脊背,就有硬壳从脊柱上剥落,露出蜕裂线崭新如雪的色泽。
季北辰没有低头看,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变化。他震惊于王的馈赠,但更多是不可名状的喜悦和满足。
“您对我偏爱至此。”
季北辰直视着季闲,眼神灼热。
季闲哑然。
他没有刻意“偏爱”季北辰,他只是把他当做自我惩罚的“工具”罢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偏爱你。”
季闲混沌的思绪恢复清明,他陈述事实,然后抽回了手——手腕上的血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片未干的血迹。
季北辰眼里的炙热不退,他只是笑着,然后从跪坐的姿势调整成单膝跪拜的侍从礼。
“陛下,您的手脏了,请容许我为您清理干净。”
季闲低头看了一眼染血的手腕,接着轻笑一声,看穿了季北辰。
“没吃够?”
季北辰也坦诚得很:“不要浪费。”
“……”
过于直白的坦诚让季闲哭笑不得,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劲。
季北辰已经捧起了他的手腕。
季闲没反抗。
季北辰低下头,伸出舌,一寸寸舔干净了季闲的皮肤上残留的血迹。——他的表情实在过于享受,以至于让季闲忍不住问:“就这么好吃?”
季北辰舔干净最后一丝血渍,诚挚无比地赞美道:“陛下,您香甜无比。”
季闲:“……”
季北辰很轻地放下季闲的手,又说:“您无需自责。他们该死。”
季闲刚恢复的轻松神情快速消失,他沉默了几秒,才说:“嗯。但他们不该这样死。我不想成为雷安期盼的那种王。”
季北辰:“您本就不是那样的王,这种担心没有丝毫的必要。”
季闲自嘲一笑,看向季北辰:“哦?你又知道我了?”
季北辰:“如果您是雷安大人说的那种王,您刚才不会停下来——您应该藐视杀戮,您应该杀死那只幼虫,您应该在我提出吃您一口的要求时就扭断我的脖子。”
“……”
季闲看着他,问:“那你说,我是怎样的王?”
季北辰:“您是季闲,是赐予我姓名的王,您是我的陛下。”
他在“我的”和“陛下”之间有个微妙的停顿,但季闲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这时远处传来一片喧哗——雷安率领着支援的虫侍,声势浩大地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季闲又成长了一点。
今天的季北辰终于吃到了他的“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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