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第一次理解到这种差距,发现了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巨大鸿沟。
陆千阙说血族体内的血液再生较人类缓慢数倍,这也是无论强弱,血族都需要保护好自己血液的原因。
受同类的毒素影响,这一过程还会大幅度地减慢,想要快速复原,需要直接摄入大量人类温血,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有数名血奴。
“先生从来不碰血奴。”陆千阙用的事很钦佩敬服的语调,“所以我们打算先回渡岛。”
动物血同样能滋养关珩,虽然速度慢,但也能让他恢复如初。
“舍不得?”陆千阙笑眯眯的,“先生才来不久就要走。”
宁秋砚点头。
为了关珩来溯京长住,有过的那些准备和憧憬都暂时不能实现了,他当然会失落。
而且,他和关珩之间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解决。
陆千阙充满歉意地说:“小狗狗,你真的不要想太多,认真追究起来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不这么轻易地被抓住,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不,不是这样的。”
宁秋砚喃喃。
这不能怪陆千阙,硬要说的话宁秋砚更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不是他非要去找荣奇……
从那时候其,就注定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想去看看先生。”他问陆千阙,“可以吗?”
在他们离开之前。
“现在应当是没问题了,我也不会每次都把你往危险里推。”陆千阙说笑,“我们后天出发,先生应该不会再回这边。”
宁秋砚点点头。
他想起了那个木盒子,去把它抱出来给陆千阙:“这是先生的刀,之前一直在秦惟之那里,昨晚瓦格纳带过来的。”
宁秋砚觉得关珩应该会想要把它带回渡岛,毕竟这把刀承载着关珩父亲的回忆,意义重大。
陆千阙神色微敛,打开了木盒。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把刀,却很快就合上了盖子,告诉宁秋砚:“不用带过去了。”
宁秋砚:“为什么?”
陆千阙低声说:“这本来就是先生不要的东西,重新拿回去,先生也不会高兴的。如果你想要,就先收起来吧。”
木盒子回到宁秋砚手中,沉甸甸的,诧异过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关珩为什么会不想要这把刀了。
当年秦惟之奉命把灰袍人送进牢里,同时送进去的还有这把刀。
后来秦惟之收到消息,关家上下一百多口没有怎么受到剧毒折磨,全部死于牢中,见血封喉。
“难道当年灰袍人用这把刀……”
宁秋砚嗫喏着说出猜想,后面半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秦惟之说,下手的人够狠够稳。
灰袍人挥舞这把刀结束了关家一百多人的痛苦,也同时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关珩当然不会再想看见这把刀。
“不,出手的不是灰袍人。”陆千阙眉目沉静,表情已经完全收了起来,“使用这把刀的,从来都只有先生。”
第110章
陆千阙是什么走的,宁秋砚没有注意到。
只是朦胧地听见陆千阙叹息般问“我也是很久之前提先生提起过,这样的东西,以后就不要拿到他面前了”,然后安慰小动物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留下一点凉意。
房子里很安静,天气转暖后壁炉已经没有在工作了。最近溯京都没下雨,但宁秋砚恍惚还是听见了雨声,听见了雨丝拍打窗户的声音。
愈来愈大。
狂风骤雨。
他跪坐在地板上很久,分辨出那是渡岛另一端的峭壁之下,海浪冲击沙滩的寂寞回响。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因为风。”
没有树木生物,只有风与海。
但不是没有声音的。
痛苦穿越千年,灌入地面的夹缝里,灌入岩石下方,灌入洞穴中。
它无孔不入。
身体已经风蚀石化了,它却依然能穿过尚存柔软的心脏,刺出巨大的破洞,萦绕周围,永不消散。
他们站在峭壁之上,正牵着手远离海岸,但关珩正带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内心。
他问,“可以去看看那个洞穴吗?”
关珩说,“下次。”
一幕幕画面回放。
宁秋砚站起来,眼泪滴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抱着木盒子去了储藏室。
这里堆着一些他给关珩准备的颜料画布,都还没有拆封,荣奇上次给的那一箱东西也在。他搬开梯子,找到储藏室最顶上的那一格,将木盒子推了进去。
他没有权力代关珩扔掉这份沉重的过往,却也不愿让它再次出现在关珩面前。
腿却仍然在发软,他甚至没能马上走出储藏室,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瘫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品中央。
“时间太长了,我不能总是醒着。”
关珩曾说过的话仿若耳语。
那时他们刚刚结束献血协议,宁秋砚即将离开渡岛。
那时的宁秋砚并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只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和无疾而终的暗恋伤怀。
现在他理解了。
被剥夺了死亡的权利,关珩必须沉睡。
在永恒无尽的折磨之中,只有寻找到喘息的间隙,才能再次醒来接受刻骨的痛苦。
因为那些风从未离开。
它们存在于醒着的每时每刻,存在于下一次沉睡之前。
它们无法被死亡带走,所以无时无刻不在。
然而找到完美栖息地的关珩,被迫醒来处理完危机之后,最终仍然选择了醒着。
从为了宁秋砚第一次出岛开始。
关珩原本是不打算现身的,确认了宁秋砚的安全便要离开。但宁秋砚发现了他,奔向了他,他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宁秋砚湿红的眼眶与青紫交错的脸。
那一刻的心境转变宁秋砚无从得知,但他知道关珩动容了,因为他。
关珩不再沉睡,跨越茫茫大海,再一次步入了世界。
“永生是诅咒。”
如果只是对待宠物般的喜欢,大可以将宁秋砚早早地转化了,永远收在身边。
但爱不会。
关珩做不到一直醒着。
和永生比起来,任何幸福、欢愉都太短暂,只有痛苦会放大,然后无休止地蔓延。
到了那时,宁秋砚不仅会成为被剥夺人类感知以血为生的怪物,充斥在他生命中的 ,也将同样会有无尽的等待与孤独。
人人短短几十年,关珩给予宁秋砚包容,宠爱与教导,以无形之手引领着适合他们的节奏。
就连这次也是,执拗的人类阅历有限,想法浅薄,行动莽撞又任性,但关珩默默地张罗了一切,用自我退让织下一张密密的网,给了人类不可思议的纵容。
因为他要宁秋砚这一生幸福快乐,灿烂鲜活。
宁秋砚喘不过气,心痛得绞在了一起,必须要按住胸口,隔着血肉按住紧缩的心脏,大张着嘴巴才能呼吸。
风声徐徐。
终于翻到了谜的最后一页。
他却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了解关珩。
*
夜色深沉,周围的街景与路人都是模糊的影子。
宁秋砚行走在大街上,走了很远才发现自己是在步行,忘记了骑车。
他没有告诉关珩自己会去,因为陆千阙说“为什么不直接过去”。
可是,等来到酒店楼下时,他又望而却步,直愣愣地盯着酒店高层发呆,试图辨别出哪一点亮光是关珩住的房间,关珩又在里面做什么。
站得腿都麻了,他才双手插进卫衣口袋,缩了缩脖子,走进旋转门。
一进入大堂,便有位年轻的女人走过来递给他卡片,说:“陆先生交待过您会过来,这是关先生的房卡。”
女人身穿酒店制服,亲和有礼。
宁秋砚接了房卡,不记得都回答了什么,思绪回笼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亮起的电梯数字。
关珩还是住在那一层,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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