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对那个房间情有独钟。
宁秋砚走入长长的走廊,又在门口站了一阵,拿起卡片在感应器上轻轻一贴。
门开了,房间里只亮着台灯。
窗帘没有拉,从大片落地窗看去还是熟悉的夜景,以及,伫立在酒店与黑房子之间的溯京铁塔。
“咔嚓”,身后传来门自动合上的声音。
坐在窗前那个高大的黑影转过来,被那片璀璨炫目的景色一衬托,安静中透出极致的孤独。
幽深的双眸情绪平静,这世上无人理解他的内心。
宁秋砚张了张嘴,没能马上喊出关珩的名字。
关珩道:“你走了一个半小时。”
关珩对宁秋砚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从宁秋砚离开黑房子起,关珩便知道他会过来。宁秋砚蹬了鞋子,任它们乱七八糟地留在地板上,只穿着袜子朝关珩走去。
这样走路几乎是没什么声音的,但关珩听得清。
陆千阙说,关珩损伤了部分视力。
昏暗的台灯光线中,关珩凤眼微垂,视线专注地落在宁秋砚脸上,睫毛投下阴影。他瘦得可怕,脸颊是凹陷的,黑色长袍宽盈了许多,松松披在宽阔挺拔的骨架上。
他的情况在好转,视力已经完全恢复,比起前几天的情况要很多。
宁秋砚“嗯”了一声,带着鼻音。
嗓子发紧,他没法开口讲话,干脆拉过关珩的手拂开衣袖,观察关珩身上的伤痕。
关珩的手很凉。
与人类相似的那种如同生命力一般的东西从身体被抽走,导致胳膊干枯,青筋凸起,有种让人不适的冰冷感。
那皮肤比过去还要白,表面有或白色,或浅灰的痕迹,是牙洞伤口正在愈合。很不可思议,这具躯体在了无生机的同时,又有人类所不具备的强悍复原能力,无论受多重的伤,经过自我修复都会完好如初。
可惜受多名吸血鬼毒素影响,除非大量吸食人类温血,否则痕迹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完全消失。
有液体滴落,宁秋砚狠狠擦了一把脸,咬着嘴唇,不想再在关珩面前哭。
但很快地,他就被揽入了关珩的怀里,脸贴在关珩颈侧。
“……不会再有那种场面。”关珩声音里透出阴沉,纤长的手指轻轻揉着人类的后脑勺,低沉而强势地安抚,“不要去想,忘了它。”
年长的吸血鬼有品尝情感的能力。
在那满是血腥味的山间小屋中,关珩用自己的咬痕将宁秋砚身上的伤口覆盖,一边汲取了宁秋砚甜美的血液,一边将宁秋砚所有的情绪都感同身受。
他知道宁秋砚害怕,更知道宁秋砚这几天会噩梦连连,所以见面的第一件事才会是安慰。
以前宁秋砚从不去思考关珩行为背后的深意,现在全都明了。
“嗯,我不想。”宁秋砚终于沙哑地说出了这晚的第一个字,伸出手臂回抱住了他的爱人,“对不起。”
人类温暖的身体传递热度。
是真实的,生动的。
关珩闭上眼睛,知道宁秋砚为什么道歉。
但人是他亲手放走的,所以事情结束后,他既不会对宁秋砚有所谓的“惩罚”,也不会有对中途出现任性行为的说教。
因为成长的体会是无法被任何人给予的,经过这一遭,宁秋砚自会有宝贵的收获。
这大概是关珩的引导方式。
这样静静拥抱着,彼此相贴,宁秋砚收紧了手臂,恨不能将心也穿透血肉,与关珩的贴在一起。他好像天生就该属于这个怀抱,无论是冷是热,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是他生之所向。
两人都没再提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陆千阙是在哪里被找到的,血监会是怎么回事,秦惟之被如何处理,瓦格纳的态度是什么,关珩具体都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
那些都不重要,关珩没有必要细说,宁秋砚也不必懂。
拥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关珩便推了推宁秋砚,哑着嗓子说:“……先离我远一点。”
宁秋砚望着他,看见一对雪白的尖牙出现在他的唇缝中,那双幽黑的瞳孔已经完全转为深红。
即使是关珩,本能也会在孱弱时占据上风。
于是宁秋砚怆然,不得不往后退。
关珩则默然不语。
第111章
两米多的沙发不算很长,中央有一道缝隙,他们分居两端。
这么近,又那么远。
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曲姝采了血送来,见开门的人是宁秋砚,吃了一惊:“小宁?”
“我来吧。”
宁秋砚拉长衣袖捧住了温热的玻璃杯,他担心自己冰凉的掌心会降低动物血液的温度。
关上门,宁秋砚将杯子递给关珩。
关珩喝得不算快。
宁秋砚总觉得关珩每饮用一次,瘦削凹陷的面颊就会丰盈一点,当然事实证明那只是他的错觉,这点动物血的效果微乎其微。
气氛缓和。
他们待着,偶尔聊天。
凌晨时分,关珩去洗了澡,披着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
进食让关珩好受了很多,这一次没再远离宁秋砚,而是坐在床沿,说了句“过来”。
宁秋砚走过去,自然地拿起了一旁的梳子。
关珩却将他一揽,让他撑着自己的肩膀,然后面对面地坐在了腿上。
宁秋砚没有挣扎。
关珩虽然瘦得厉害,骨架还是高大的,仍然力量感十足,给宁秋砚强大的安全感。这个姿势使得他比关珩高,再佳航关珩的头发又长又顺,所以他梳得毫不费力。
在渡岛时,宁秋砚也经常给关珩梳头发。
那时候日子慢,关珩长发的冰凉触感让人迷恋,宁秋砚喜欢抓着长长的发丝,像把人也抓进手心。有一次趁关珩看书,他把玩着,悄悄将一缕发丝编了个小辫。
等康伯来叫吃饭时他正要溜走,却被关珩淡淡叫住,乖乖认怂倒回去拆掉。
原来关珩什么都知道,只是纵容他。
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微微湿润的发丝都梳得顺滑。
宁秋砚手里还拿着梳子,低头与关珩接吻。
吻也很缓慢,柔软的唇舌纠缠,发出温柔湿润的声响。
关珩托着他的后脑勺,浅浅亲吻后就和他分开了些,长睫毛敛着深红的眸子,视线落在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
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当时留下的视觉刺激却还在,这么脆弱的脖颈,轻易就能被任何血族咬断。
关珩的力道加重,宁秋砚的头皮都被关珩箍得发疼,他看不清关珩的表情,只觉得有那么一刻,自己马上就要被关珩杀死了。
可是下一秒,关珩便俯下身咬了他空荡荡的耳垂。
宁秋砚过电了般,整个人都迅速颤抖起来。
“怎么摘了?”关珩问,“我说过不可以摘下来。”
“不是我。”
他小声地辩解。
“我没有。”
“嗯。”关珩淡淡回应,“没有下一次。”
耳钉被关珩拿在的手中。
两颗红宝石位于银色配件两端,像两粒石榴籽,也像两滴鲜血。
关珩干燥的手指捧到耳垂,带来一点冰凉。
银色短针触碰到耳洞时,宁秋砚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像是在躲,关珩再要继续,他却直接别开了头。
宁秋砚不敢看关珩,呼吸很急促,眼眶也泛起湿润。
这是个拒绝的姿势。
关珩眼神深沉,直接扳过宁秋砚的脸,宁秋砚不得不和关珩对视,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昭昭。”
一室寂静。
谁都没有想过从未使用过的安全词会在这样的情况吐出。
关珩赋予宁秋砚说不的权利,只要宁秋砚感到难以承受,随时都可以叫停。
然而宁秋砚这时的叫停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血契伴侣的标识只要戴上便不可以再取下,之前不是宁秋砚自愿,尚在危险边缘试探,现在他的拒绝不足以让关珩改变了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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