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慌乱地伸出手把耳钉夺了过来,捏在手掌心里。
他不戴,不代表他不想要。
关珩不再动作,长发扫在宁秋砚的面颊。
宁秋砚只看着他不说话。
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瘦削了不少,小动物般明亮的眼睛失了神采,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不肯戴耳钉,也不肯交出来,手攥得紧紧的,像是怕被他收回。
*
宁秋砚没有去送机。
深夜抵达机场时,陆千阙给宁秋砚新买的手机打了一次电话。
“小宁,还有半小时就要登机了。”他们习惯提前到,陆千阙无所事事就打电话逗人玩,语意带笑,“你真的没有来吗?”
宁秋砚说自己要赶作业。
“先生怎么你了?”
陆千阙逗他。
又朝旁边说了句什么,转而再次对他道:“我问先生,先生也不说。”
其实真的没做什么,为了安全,后半夜他们甚至都不在一个空间里,宁秋砚被留在卧室,关珩一直待在会客厅。
早晨宁秋砚走出卧室,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看了关珩的睡颜很久。
白天的关珩比夜里还要虚弱,面容灰败,沉沉地睡着。
临走前,宁秋砚又轻手轻脚地检查了窗帘是否严丝合缝,在走廊里碰见了候着的曲姝,后者脸上闪过讶然,明显没有想到情况这样危险,关珩还竟然敢让人类在这里待一整晚。
但又想一想,那可是关珩,她便也觉得不奇怪了。
此时关珩就在陆千阙旁边。
陆千阙再次对他说了句“小狗狗竟然真的不来”,宁秋砚听清楚了,也听见关珩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你有点奇怪啊。”
陆千阙对着手机另一端的宁秋砚纳闷地说。
最后,他对宁秋砚说,“我接到顾煜就回洛川,下个月会再来溯京一趟,到时候再来看你”,但没说关珩什么时候会回来。
关珩也没有和宁秋砚说话。
电话挂断了。
宁秋砚没有去机场,但清楚地知道飞机落地雾桐的时间,知道渡岛的人早已候在那里,知道关珩大概什么时候会坐上直升机,花多久回到大宅。
养殖场的牛羊,山林间的鹿,它们会重新滋养关珩的身体。
康伯,白婆婆,还有那些尚在岛上的关家后人,他们常伴关珩左右,温情相守,血脉相承,不变地履行延续千年的约定。
那座孤岛才是关珩真正的家。
宁秋砚收到关珩回渡岛后的第一个消息,来自凌医生。
“我建议先生休眠。”凌医生说,“可是先生还没有同意。”
宁秋砚怔了怔,忙问:“情况很严重吗?陆千阙说只是摄入量不够,还说很快就会好……”
关珩也是这么说的。
难道他们是怕他担心,才故意那么说?
“不是,不严重,你先不要着急。”凌医生笑道,“是这样的,血族的自愈能力非常强,你想想,他们就是被砍了头也能完好无损地合起来,那些咬伤算什么。问题在于,自身的血液是吸血鬼唯一难以短时间再生的东西。”
每一名吸血鬼都很在意自身的血液。
那是长久的吸食累积,经过缓慢的转化合成过程,形成了供给这具冰冷躯体一切机能的能源。
因此,他们吸食血液不仅仅是出于欲望,更重要的是出于本能。
凌医生:“摄入量是一方面,摄入的类型才是最重要的……人血当然不用说,每天有个几千毫升的话,不出一周就恢复如初了。”
宁秋砚吓了一跳。
一个成年人身体里的血液不过4000毫升左右,每天几千毫升的鲜活温血,那将会用怎样的代价换取不用多说。
关珩是不会那么做的。
说到这里,凌医生也觉得场面残忍,顿了顿才继续道:“动物血自然没有那样的效果,相较而言简直是太微弱了,现在养殖场每天供应的量都很大,远不止几千毫升,每天都有牛羊尸体送去掩埋。我看先生的神色,应该不是很好受……”
“像先生这样年长的吸血鬼,其实休眠有和动物血差不多的效果。他的自身血液特殊,本来就有更强大的自愈能力。”
关珩的一滴血,能让宁秋砚伤口消失,几毫升,就能使小工被鹿角戳穿的腹部伤口迅速愈合。
也能慢慢地在体内再生。
“虽然一样作用缓慢,但总比现在这样好受吧。所以我建议先生休眠。”凌医生说,“你觉得怎么样?”
宁秋砚捏紧了手机:“需要多久?”
凌医生笑:“两三个月而已,不会耽误你们联络感情的。”
宁秋砚很快说好。
凌医生又聊了一些其它的事,问他情况如何,目睹血腥场面后若有不适,要及时告诉身边的人,他们会安排心理医生。
还说,康伯接到关珩时第一次失态了,跟在关珩身边五十多年,看见他那模样康伯连胡子都在抖,还想伸手去搀关珩——当然是没有被允许的,关珩习惯与他人保持距离,也没有虚弱到需要人扶。
宁秋砚静静地听着。
凌医生打电话的意图很明确,那就是想让宁秋砚去和关珩商议。
在渡岛人眼里,宁秋砚是关珩心中最为特殊的存在,与他们都不同。他对关珩说什么,都应当有比其他人更重的分量。
因为他是唯一能牵着关珩的手,并排站在关珩身边的人。
“您不想休眠?”
夜里,宁秋砚还是给关珩打了电话。
彼时月圆。
玉盘挂在渡岛和溯京之间。
“陷入休眠期后我的意识也会休眠,不一定什么时候才醒。”关珩在电话那头说,“上一次是被陆千阙喊醒的。”
说是两三个月,其实不一定。
饥饿状态的血族如果不是自己醒来,那么人类都最好都不要靠得太近。
陆千阙应该很乐意再次帮忙。
但他们现在谈论的重点不是那个。
“没关系,我还是会每天都给您发信息,告诉您每天都发生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您醒来就可以看到。”
宁秋砚垂眼,看着阳台下静悄悄的花园。
远处城市喧嚣,黑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您没有自己醒来,那我会来叫您,不用等陆千阙。”
关珩问:“你确定?”
当时坐在公园树荫下,在雨丝中,要求关珩别沉睡也是宁秋砚。那时候的他光是想到有几个月不能和关珩说话,就一点也承受不了。
关珩记得,宁秋砚也记得。
“我确定。”他抬眼,看向夜空中莹白的明月。
他知道休眠期一旦超出,哪怕只是三五年,他们也会错过许多相处的时间。
毕竟人类的寿命有限。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
两个人像回到了沙发的两端,那么近,又那么远。
人都长了嘴,关珩不喜欢打哑谜。他很直接地问:“你在想什么,宁秋砚。”
宁秋砚能想象出关珩说这句话,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说:“我最近想了很多事,但又不能一下子想得很明白。”
两三个月的时间,关珩需要休眠,宁秋砚需要思考。
关珩没有问他指的是什么事。
只听宁秋砚突然说道:“我爱您。”
三个字发自内心肺腑,宁秋砚说出口,才知道没有那么难。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
这一遍说得很认真。
一天天累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痴迷。
“我知道你也在用你的方式爱着我。”他说得有点无序,但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方式。
“但是,如果注定无法以同样的目标作为生命的终点,那么我们在追寻什么?”
第112章
五月,天气彻底放晴,阳光不再吝啬,溯京迎来了为期三个多月的、珍贵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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