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他们所想的, 尽头的房间确实是一个公用盥洗室, 整块的石板堆砌到天花板上,正对门口的墙壁上用三种彩色玻璃拼出一扇玫瑰花窗,但实际上并不能真正起到通风和采光的作用,似乎除了装饰之外毫无存在必要。
这间盥洗室并不大,长方形的空间被刻板划分成两排,五个小淋浴间都掩着门, 逐间检查过后,确定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但人声确实是在这里消失的。
白兰堡作为历史悠久的德维特家住宅, 经过历代休憩后本身隐秘的机关和暗室也不少, 希弗士更确信这件盥洗室就是宅邸的秘密中转站。
可惜艾利卡不在这里, 就连几代德维特家主恐怕也不能说自己比管家更清楚白兰堡的所有空间秘密,而作为管家之女,她在建筑学的领域走得比骑士团内任何一个人都远,跟真正的古堡相比,这个宅邸的机关不会太难,关键是他们缺乏可以仔细探索的时间。
伊兹法不喜欢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也不擅长在不感兴趣的领域动脑筋,但也不好意思太过理所当然地只让同伴仔细摸索水龙头和砖缝,于是也溜溜达达地转了一圈——原本只是想做出个‘我也在努力’的姿态,但还真发现了一些令他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走廊上那两排房间是有门锁的吧?”他突然小声问道。
希弗士正在专心查看墙上一排滴水兽,没留神伊兹法在说什么:“嗯?”
他回过身,看到伊兹法微微轻着身体观察靠墙的一排隔间,每一间都安着一扇活页门,他们刚才都粗略看过,里面除了马桶之外什么都没有,但被伊兹法这么一说,希弗士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从大门到里面的隔间,所有的门都没有安装门锁。
伊兹法站直身体,吐了口气,对上希弗士略带疑惑的目光,轻声说:“这是在防范魔女。”
他知道希弗士出身良好,对此事可能了解不多,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是乡野流传的说法,通常正经的贵族人家不会有这种布置——人们相信魔女会在夜晚全身涂抹精油滑过锁孔和窗缝外出,使用邪法害人,防范小偷的手段对她们无效。”
“不装门锁有两种可能……一是可能与某个魔女有所来往,这是在示好;二是为了防范魔女,不设置门锁和窗户,但会在窗台与门槛涂抹驱邪圣水或者摆放圣器。”
希弗士微微皱眉:“这跟我听说的魔女不太一样。”
真正的魔女大概不会依靠涂油的办法穿锁孔的,不说传闻中的艾莲娜之辈,就是黛西夫人城堡里的那一位,凭借强大的空间魔法,别说门锁,连门在她眼前都是多余的存在。
“所以说是乡间传说,很多普通女孩因为各种荒诞的理论被判定为魔女,这跟正统掌握魔法的真魔女是两回事。”伊兹法沉思了一会儿:“莱斯罗普出身王族,不至于会偏信这种传言,如果这是为了表示致敬,庄园里的研究源头多半和魔女有关,密室入口的机关说不定也有所关联,与魔女有关的图腾很多,猫,乌鸦,老鼠都有可能,但这里装潢太少,没有类似的东西。”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那扇玫瑰花窗上。
那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物。
希弗士若有所思。
图腾……
他没有向伊兹法提起过黛西夫人的城堡的事,如果这件盥洗室确实与那位被嵌入墙体的魔法师有关——
伊兹法看着希弗士走向花窗,伸手拨了一下上面的彩色玻璃片——那果然是可以活动的,他动作很快,两分钟后,颜色相对较少的蓝色玻璃片被他推到中央,慢慢成型:那是一本书的形状。
最后一片碎片归位后,两人屏住呼吸,但预想中的机括声并没有响起。
伊兹法挺失望:“不是它?”
“不。”希弗士伸手把他拨得原地转了半个圈,让他往后看:他们身后的门边,一个黝黑的圆拱形大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石壁上。
“数量太多了。”一个嗓子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认为没有必要。”
“那是主人的意愿。”另一个声音打断他,听起来比前一个要年轻些,但语气更严厉。
“好了,只是以防万一。”走在最后的男人息事宁人地说:“只是清点一下,主人会赢的。”
“没错,那些疲惫的骑兵根本不会想到我们预先埋下了那么多铁荆棘,等着瞧吧……”
“前几天的小崽子呢?”
“送到埃尔威克去了,不过年纪太小,不知道能不能活。”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几个男人摸黑走进一个很小的房间,那里小得几个成年人几乎站不下,最前面的男人摸索着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一扇门,门后的光亮顿时倾泻而出,照亮了他们所处的地方,看起来像一个很小的门厅,地上甚至还有一张圆形的手编地毯。
跟黑暗狭长的走道相比,门后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圆形房间里好几盏灯都亮着,光滑的木板墙壁前是高高搭起的书架,上面摆着的不是书,而是各种造型的玻璃瓶罐,还有一些提炼草药香料的精致工具,一张考究的镶边木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写字台,颜色配套的贝壳椅上搭着一块毛毯,几个落地烛台被擦得铮亮,墙角靠着一把特鲁琴。
任凭谁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都准会以为它属于一个中型以上城市的书记官,或者哪个学院的教授——长卷发,鼻梁上夹着水晶眼镜,说话咬文嚼字的那一种。
但站在桌旁的高大男人完全不是这个类型,看到他在房间里,几个男人都瞠目结舌,不敢做声。
“主,主人。”领头的棕发男人壮着胆子朝他行礼:“福莱先生命令我们下来清点药瓶。”和装箱。
他弓着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没敢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仿佛一旦说出口,就是在诅咒对方一定会失败然后打包跑路似的。
不太吉利。
男人鹰隼般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冷淡地“嗯”了一声。
几人如获大赦,头也不敢抬地维持鞠躬姿势让到了书架旁的隔间里。
不管看几次,这些仆从缩头缩脑的模样都令莱斯罗普感到不快。
作为莫克文伯爵,他在南方的住宅里不论卫兵还是侍从无一不是形容整肃,令行禁止,素质比这个偏远山城里的庄园仆从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这不仅是因为在此地他必须行事低调,不好大张旗鼓地培养人手,还因为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产业,而他的母族早已式微。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离罗帕帕斯城——离那个城堡足够近,他也不至于要把研究重心摆在这里,不但离封地太远,还里王都太近。
想到王都,莱斯罗普的脸色又阴沉了两分。
他和提法之间早有眼线相互渗透,但以他对兄弟性格的把握,这场冲突不应该来得太早,眼下时机也很不凑巧,令他有些烦躁。
提法本来就一直在这附近探头探脑,估计是冬天时掌灯人的出现惊动了他,让他以为这里真的成功孕育出了圣杯,所以终于坐不住了。
莱斯罗普知道提法原本预备趁生日所有贵族齐聚王都时朝他发难软禁甚至杀死他,所以先下手为强宰掉了他最近很宠爱的两个女人,结果成功制造骚乱后克莉丝汀又意外被卷入了,一连串计划外的突发事件让他觉察到国王的杀心,但庄园这里又遇到了瓶颈……
他做到贝壳椅上,连夜赶路的疲惫并没有影响他的脑子,手指一搭一搭敲在扶手上。
他知道提法在害怕什么。
其实不说提法,连他自己都以为要成功了:因为据他所知,距离上一次掌灯人出现还是二十多年前,这些幽灵一般的不死物能略过沼泽和密林,无视空间阻隔,追寻圣杯而来,但谁又能想到这居然是一次假警报呢?!
虽然最终掌灯人还是消失了,那孩子也没能成功活下来,但莱斯罗普坚信自己找到了正确改良那个疯女人药剂的方向,不认为需要继续依靠那个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前魔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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