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些力气,他又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进了早就已经烧得所剩无几的家。房子只剩下破破烂烂的框架和一些焦炭。
林序凭着记忆找到了林父林母的屋子,在约莫是床的黑焦炭上,找到了烧成灰的林父林母。
他朝着父母的骨灰,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炭灰和他的鲜血混在一起,黏在他的额头上,又从额间流下。
他痴痴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嘴唇一直颤抖,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在这烧得不见人形的骨灰前,说什么都太苍白了。
直到一阵微风吹过,黑烟都朝着一个一个风向走时,林序才反应过来,施法让风停止,然后拿出两个盒子,把林父林母的骨灰装了进去。
他又在满是废墟的家里翻了翻,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成灰土了无痕迹了。只在灰土里找到了一把镰刀。
这是他在家时常用的镰刀,许是沾染了些他的灵气,竟然在废墟中留存了下来。
他把镰刀别在腰上,带上两份骨灰走了出去。
按照民火燃烧的时间,民鸟应该还没有飞远。林序拿着镰刀就朝着民鸟留下的痕迹奔去。
林序在夜郎西的山上找到了民鸟。
那只民鸟躺在地上,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也不躲,只是支着个脑袋看向林序。
林序心里怒气上涌,拿起镰刀,脚一点,就飞出去好远。
隔得近了,林序才知道民鸟为什么不飞也不躲了。
它受伤了,身上的羽毛被浓烟熏得发灰,躺着的地方流了一大滩的血。它虚弱地抬头,眼睛里噙着泪水,用眼神可怜地哀求着林序。
林序不解它的哀求从何而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该悲痛的人都应该是自己。
民鸟用翅膀撑起身子,但又无力地跌倒,颤颤巍巍地反复了几遍,它才起身。
起身后,它竟然是双脚弯曲,后朝林序跪了下去,拙劣地求饶。
林序气得双臂发抖,夜郎西变成了一片废墟,浓烈的黑烟现在还在滚滚翻腾。人们死去的恐惧都还没有消散,怨气绕了夜郎西一圈又一圈。
它有什么资格为自己求饶。
正当林序举起镰刀要结束它的生命时,民鸟长啸了一声,一颗由蓝色火焰包裹着的金丹从它胸口飞出,落到了林序的面前。
那是民鸟的异火,非民鸟自愿而不可取。
那金丹绕林序飞了两圈,就进入了林序的小臂上。
随之民鸟轻轻地动了动翅膀,一只还没睁眼的小民鸟从它怀里掉了出来。
原来它不是为自己求饶,它是为自己的孩子求饶。
民火融入身体的过程像是抽筋剥皮般疼痛,林序本就受了重伤,此时再也忍不住地倒在地上抽搐。
他眼泪早已经流干了,没能再流出一滴眼泪。
他用双臂不遗余力地捶打着地面,朝着天空大声喊叫。
每一道从他嗓子里涌出的声音,都带着深深的沙哑和不甘。喊叫声让周围的幸存的草木全部枯萎,那些黑烟和怨气都绕过林序所处的地方。
至此,夜郎西寸草不生。
老道士赶来之时,看见的是已经喊叫完,蜷缩着趴在地上的林序。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灰屑和泥土,黑糊糊的一团,看不出来人形。
老道长走进林序,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林序的头。
林序没有任何的反应,老道长在心里默默地叹气。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这个离火源最远的山头,草木竟也枯萎了。一只死去的还尚有温度的民鸟倒在面前,一只小民鸟靠在它怀里,扑了扑翅膀。
老道长摸了摸林序的头,轻声道:“我去看看。”
这话让林序有了反应,林序动了动,扑到老道长的怀里,指了指那只民鸟,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哭腔道:“师父,师父,杀了它。”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
老道长把林序抱在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林序声音哽咽,道:“师父,求求你,杀了它……”
“把它杀死……把它们都杀死。”
老道长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小序不哭。”
话音一落,林序像个小孩子一般,哭得更加大声了。
待林序情绪稳定一些了,也没再哭了,老道长把林序背在背上。朝着那只民鸟走去。
民鸟孕期狂躁,异火失控,烧了夜郎西……但小民鸟才刚出生,若是放任它在这里,不出两天就会死。
老道长叹了口气,捡起了小民鸟。
林序拍打着老道长拿起小民鸟的那只手,对老道长的行为表示不满。老道长柔声地安慰着,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那些话进了林序的耳朵都变成了杂音,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大声地斥责老道长什么都不懂,
老道长只是说别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说完用食指朝林序头上一点,林序就再也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老道长他们一齐带回了道观里。
林序在道观的床上躺了几天几夜,出神地看着屋顶上的房梁。两个洗得发亮的盒子放在他的身边。
道观里没人敢去打扰林序。
老道长把小民鸟养在了院子里,人生海海,慈悲为怀。犯下杀孽的人不是它,他也不希望林序犯下杀孽。
于是他给我小民鸟取了个名字,不怨。
不怨,不怨。
不是不怨民鸟,而是不怨自己。
但林序那时候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他负气地离开了道观。
他先是去了夜郎西,民火所过之处,怨气横生。他把所有的怨气和恐惧都施法封进了镰刀里,焚烧后的黑烟把刀刃染成了灰白色。
他又把夜郎西能找到的骨灰都用盒子装了起来,埋在地下。然后为他们念诵经文。
直到夜郎西不再有怨气,他才离开。
他在夜郎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准备把自己的父母安葬。他在夜郎的小摊上,买了个坟墓的图纸,就自己修建了起来。
修了个把月,他便去买了三口棺材,一个用来装母亲,一个用来装父亲,剩下的一个则用来装自己。
把骨灰盒放进棺材里后,棺材板却怎么也合不上。
但骨灰里没有任何的怨气,林序不知原因为何,只能去求助酒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拿出龟壳卜了卜,道:“你父母的骨灰中没有怨气,但他们的执念还留在世间。”
林父林母一生任劳任怨,对生活也清心寡欲。执念,林序想了很久却没有头绪。老板娘见林序的样子,道:“人总是看不透局中事,你父母的执念,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序瞬间醍醐灌顶,但又不知如何做。老板娘见林序不清醒的样子,干脆跟着他去了坟墓的森林里。
老板娘道:“你父母所执念的,无非是死之前没能见你一面,生前也没多陪伴在你身边。”
于是她取了两撮骨灰,施法把它们封在了镰刀里,又把镰刀放在林序身上。
在这之后,林父林母的棺材板才合上。
告别了老板娘,林序自己也躺进了棺材里,闭上了眼睛。
坟墓里时间的流淌并不清晰,林序不知道在那里沉睡了多久,才被镰刀唤醒。
镰刀微微地颤抖,林序安慰拍了拍它,柔声问道:“怎么了?”
镰刀用刀尖指向了棺材板压下的地方,示意林序出去。
林序见到坟墓外又是一个冬天时,才意识到时间过去很久了。
时间减淡了他的伤痛和愧疚,他也冷静了不少。当初负气离开道观,实在是有些不妥。
他带上镰刀回了道观,老道长站在风雪中迎接他。
老道长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林序待在道观里一直陪着老道长,直到老道长仙逝。
老道长临终前,把小民鸟托付给了他。让他去找一个人或者一处道观收留小民鸟。林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得把不怨带在身边。
老道长养了不怨那么久,林序虽不喜不怨,也好生养着。
至此,林序带着镰刀和不怨开始了四处流浪的生活。他无家可归,老道长死后道观空了,他也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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